雷蒙德·卡佛:哈里之死 中

“紅狐”開業早,裏面只有一個顧客。他坐在吧台的另一端,是個我不認識的家夥。吉米,這兒的酒保,讓電視開著,在我進來時沖我點了點頭。他的眼睛紅紅的,看見吉米這個樣子,我徹底相信哈裏真的是死了。露西爾•鮑爾和戴西•阿納茲演的電視劇【1】剛開始,吉米拿了根長棍子捅了下電視的旋鈕,換了一個台,但現在電視裏沒有和哈裏有關的東西。

“真不敢相信,”吉米說,搖著他的頭,“怎麼會是哈裏。”

“我也這麼想,吉米,”我說,“怎麼會是哈裏。”

吉米給我和他倒了兩杯純的,眼都不眨就把他那杯一口幹了。“我心裏難受的,就像哈裏是我的親兄弟一樣。沒比這更讓我難受的了。”他又搖了搖頭,盯著他的杯子看了好一會。他已經喝得快不行了。

“我們最好再來一杯,”他說。

“這次給我的加點水,”我說。

那天早上,不時的有幾個家夥――哈裏的朋友――晃進來。有一次我看見吉米拿出條手帕來擤鼻涕。坐在吧台另一端的那個家夥――那個陌生人,去了自動投幣點唱機跟前,像是要放點什麼歌。但吉米走過去,一把就把電插頭給拔了下來,並惡狠狠地看著他,直到他走開。我們誰都沒話說。又能說些什麼呢?我們都還麻木著呢。最終,吉米拿出個裝雪茄的空盒子,放在吧台上。他說我們最好籌點花圈錢。我們都往裏面放了一、兩塊錢作為啟動資金。吉米拿了支油彩筆,在盒子上寫上“哈裏基金”。.

邁克•德馬雷斯特進來後,在我旁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他是T-N-T俱樂部的酒保。“天哪!”他說。“我是在收音機裏聽到的。我老婆正在穿著打扮,準備去上班呢。她叫醒我說,‘是你認識的那個哈裏嗎?’當然他媽的是了。吉米,給我來杯雙份的,再來杯啤酒漱漱口。”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小朱迪思怎麼能承受這個!有誰見到過小朱迪思?” 我看出來他在用眼角瞄我。我沒什麼好跟他說的。吉米說,“她早上往這打過電話,聽上去非常的歇斯底裏,可憐的孩子。”

又喝了一、兩杯後,邁克沖我轉過身來,說,“你會去向遺體告別嗎?”

回答前我停頓了片刻。“沒這個心情,我懷疑我會去。”

邁克點點頭,似乎能夠理解。但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他正透過吧台後面的鏡子在觀察我。如果你還沒猜出來的話,我不妨在這把話說白了——我不喜歡邁克•德馬雷斯特。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他。哈裏也討厭他。我們說過這回事。但事情總是這樣——好人反遭報應,而其他人卻什麼事都沒有。

這時候我註意到我的掌心變得濕冷濕冷的,心裏也像揣了塊鉛似的。同時還感到太陽穴那兒的血管突突地跳著。有一陣我覺得自己眼看著就要昏過去了。我從凳子上哧溜到地下,沖邁克點了點頭,說了聲,“看開點吧,吉米。”

“嗯,你也一樣,”他說。

到了外面,我靠著墻呆了片刻,定了定神。我想起來我連一點早飯都沒吃。焦慮和沮喪,加上剛才喝的那些酒,難怪我的頭直打轉呢。但我什麼都不想吃,我連一口都吃不下。街對面珠寶店櫥窗裏的鐘指著十一點差十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讓人覺得已經是下午很晚的時候了。

就在那時我見到了小朱迪思。她從拐角處慢慢走來,肩膀耷拉著,臉上一副痛苦的表情。真是個讓人傷心的場面。她手裏拿著一大卷手紙巾。她停頓了一下,擤了下鼻子。

“朱迪思,”我說。

她叫了一聲,聲音像顆子彈一樣穿過我的心房。我們就在人行道上抱成了一團。

我說,“朱迪思,我真的很難過。我能做點什麼?我情願給出我的右胳膊,你知道的。”

她點點頭,什麼都說不出來。我們就站在那兒,搓揉和拍打著對方。我試圖安慰她,想到什麼說什麼,我倆都在吸鼻子。她松開我,用茫然的目光看了我一下,又伸開胳膊抱住了我。

“我無法,我無法相信,沒別的,”她說。“我就是不能。”她用一只手不停地捏我,另一只手拍著我的後背。

“這是真的,朱迪思,”我說。“已經上了廣播和電視了,今晚就會上所有的報紙。”

“不可能,不可能,”她說,使勁地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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