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與友閑聊，朋友問：“文化是如何起源的？”因為這個問題我以前也曾思索過，所以不加考慮地回答，這是個人為規定，沒法給出原因，就如幾何學裏面的公理，無法證明，不證自明，譬如“兩點間直線距離最短”。

　　為何說是人為規定呢？因為我們把人與古猿的分界定為人具有文化，又把文化規定為人的存在。實際上人與文是同義反復。所以不能追問文化最初是如何發生的。

　　對此，朋友難以認可，他提出，文化的發生是人類應對環境的技能。譬如制造工具、使用火、采集食物、捕獲獵物等等。在求生存的過程中，發展了語言。確立了內部關系以維系群體的穩定等。

　　我的反駁是，根據動物行為學家的觀察發現，上述人類始祖的行為，在動物中廣泛存在。譬如使用工具，黑猩猩會用石頭砸堅果，海貍會用石頭砸貝殼等。甚至發現烏鴉會用小石子投入瓶中，使瓶內糖水液面升高。至於制造工具，黑猩猩會用草莖或細長枝條加工成工具，深入白蟻蟻穴釣白蟻吃。小猩猩要從母親那裏反復學習，才能掌握這門技藝。

　　還有語言。你不能說動物互通信息的吼叫不是語言。人類還發現，不同地區的同種鳥類，還會有不同方言。再說動物群體捕獵，無論狼群還是獅群，都會有事先策劃分工，然後由首領指揮協同作戰。這在電視裏經常有實況轉播。總之，低等動物全靠基因編碼生存，無需後天學習，但是稍微高等一些的動物，譬如鳥類，已經需要父母帶幼崽。如果人類用野生鳥類的蛋孵化出的幼鳥，沒有親鳥帶領而放歸野外，基本無法存活。哺乳動物更是如此，沒有老貓帶領，小貓不會捉老鼠。

　　由此我得出結論：凡是由動物求生本能發展出來的技能、本事，都不是文化，對於人，也是如此。這麽一來，問題不是解決了，而是更多了。朋友於是追問：你過去一直說，原始人住海邊的發展出了捕魚文化，住山區丘陵的發展出狩獵文化。這不是統統源自動物求生的本能嗎？一句話把我噎住，遂無語。

　　回去以後考慮，考古學家如何區分智人與古猿呢？看墓葬。如果屍骨隨意擺放，屍骨邊無陪葬器物（舊石器工具或有規則排列的石子、貝殼、動物牙齒等），則是古猿；如果屍骨擺放有儀規（朝向、姿勢）且有隨葬器物，則為智人。

　　由此悟出一個結論：文化的產生不是源於求生，而是面對死亡。本來古猿與所有動物一樣，只重生，不重死。自己的同類死去，不會寄托哀思，慎終追遠的。我看過動物行為學家對黑猩猩處理同類屍體的報告。黑猩猩有某季節相對固定的棲息地，遇有同類病死，不能讓屍體留在棲息地，因為會引來食腐動物。所以都是由首領拖至遠離棲息地拋棄，沒有任何的告別儀式寄托哀思。

　　古猿本來也與黑猩猩一樣處理同類屍體。但是某時某地某個古猿突然覺得應該有寄托哀思的必要，於是出現了最初的儀規，然後就有靈魂的概念，有來世的遐想，於是處理屍體開始復雜開始有了規範。這就是文化最初的萌芽。考古學家發現，歐洲的尼安德特人雖然不是我們的祖先，與我們沒有基因血緣關系，腦容量也小於現代人，但是他們已經屬於智人，因為在他們的墓葬中，發現了文化——隨葬器物。

　　動物都是求實的，不會仰望星空、追問生命的意義。只有人才會胡思亂想。所以文化起源於吃飽了撐的。我以為文化與文明都在於人類對動物本能的超越。超越對了，就獲得發展，超越錯了，就死亡。不超越，早晚也是死亡。曾經有許多亞當和夏娃，可惜只有一對夫妻使他們的子女布滿了這個星球。（來源：2016年01月22日 中國選舉與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