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頭巾

她輕輕落坐我身旁時,我只望見她紮了一條紅頭巾。天太冷,有許多女子都戴頂小帽或紮了美麗的頭巾。我沒有多留意她,忽然,在司機頻頻胡踩煞車的同時,她隨車搖擺的頭巾下傳來奇怪的細微聲音,是歌聲呢!

為什麽一陣惱人的秋風——

聲音太古怪了!使我忍不住用余光去掃了她一眼,唉!是一張乾枯澀皺的臉哩!少說這個“她”也有六十歲了!她豎滿縱紋的薄唇一下下啟動著,竟然能記憶清楚地唱著歌詞,還唱得滿高興的!她,該不會是精神有毛病吧?

唱了一陣,她忽然掉轉頭來用乾嘎的喉嗓對我說;“高淩風實在不錯,你喜不喜歡他?”

問話來得突兀,問題也太玄奇,我慌忙點點頭,雖然自己還不及思索高淩風是不是實在不錯?

她仿佛得到了滿意的答復,繼續小聲地唱一支也是高淩風唱的歌,我一句詞也不會的。

她唱得多麽高興啊!那麽一把年紀了!戴一方紅頭巾,在公車上唱流行歌,不管她是不是“有毛病”,我羨慕她的忘我與快樂!


有一天

文字真是好東西,“有一天”只有三個字,但任誰都能明白這三個字下面將有一大些好看的故事!

話說有一天,我們幾個朋友一道去瘋淡水。走到碼頭邊,阿蓉說:“我們去坐渡船。”

這話直把我樂壞!

買了票,呆了又呆,渡船來了。唉!不是撐篙擺渡的船家哪,好遺憾!大大的馬達船,雖然突突嚕嚕一路嘮叨著,但幸好天飛著綿雨,還帶著一絲詩情。這岸遠了,那岸近了,觀音山睡在水氣煙雲裏,灰蒙蒙什麽都不見。抵了彼岸,大夥全說:“不要下去,等回航吧!那邊不好玩。”

我要下船,我要去那邊走走!

“真的既不好看,也不好玩,全是沒經規劃的亂七八糟的房子。”

那邊是八里,我從來不曾踏過的土,我多麽想去,只是走走,即使不好看,不好玩!

可是這個社會的準則的少數服從多數,於是我便不能去,隨著船又突突嚕嚕的嘮叨回原岸,可是我知道,“有一天”這三個字下面應該是一些好看的故事,所以我明白,有一天,我會去踏那方土,那方我不曾去過的八裏的土!


不好笑

在臺北的街頭遇到一位舊友,拉著我立在紅磚道上喜喜地敘舊。三角、五葉的槭樹,紅的黃的落葉飄飄地旋下,多麽美的重逢啊!可是舊友的話不好聽!

她說:“我記得你爸媽都身體好,模樣顯得好年輕!他們是不是仍然滿頭黑髮?”

唉!我都有好些白髮了吧!他們二老怎得仍象多年以前一般?

她又說:“你最近都忙些什麽?寫得多嗎?”

我最近在寫,可是寫得不多。總是忙著情不自禁地在照鏡子。照鏡,早已不是為品味自己的紅顏啦!是為對鏡理雲鬢,檢查自己的發,見白就拔!拔白頭髮,多麽悲哀的無聊行徑!

她再說:“你比我小多了,不像我,已經有白頭髮啦!有一個笑話不是說一個人憂愁,人家對他說不要憂愁,因為憂愁會生白髮。那人憂愁地說,我就是憂愁我自己因為憂愁而生了白髮啊!”

這是笑話嗎?這是什麽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這也是個沒趣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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