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聯]伊薩克·巴別爾/戴驄譯

第六師集結在契斯尼基村外的樹林裏,等待發起進攻的信號。可是六師師長巴甫利欽柯因為在等待第二旅,所以遲遲沒有發出信號。這時伏羅希洛夫①驅馬來到師長跟前,用馬頭推了一下他的胸脯,說:
“磨磨蹭蹭,六師師長,磨磨蹭蹭。”
“第二旅,”巴甫利欽柯聲音嗄啞地回答說,“正根據您的命令以小跑速度向集結地進發。”
“磨磨蹭蹭,六師師長,磨磨蹭蹭,”伏羅希洛夫說,用力拽了一下身上的皮帶。
“我說的是實話,”他叫了起來,把灰色的手指掰得嘎巴響,“說的是實話,別催我,伏羅希洛夫同誌……”
“沒催你,”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克裏門•伏羅希洛夫咕嚕了一句,閉上了眼睛。他騎在馬上,闔上眼瞼,一言不發,翕動著嘴唇。一個穿樹皮鞋、戴圓頂帽的哥薩克困惑地望著他。騎兵連在樹林裏跑來跑去,折斷著樹枝,發出的喧聲像是呼呼的風聲。伏羅希洛夫用毛瑟槍梳理著他坐騎的鬃毛。
“你給指揮員們,”他轉過身去大聲地對布瓊尼說,“給部隊說幾句戰前動員的話。瞧,波蘭人,他們正站在小山頭上,像幅畫似的站在那兒笑話你哩……”
的確從望遠鏡裏可以看到波蘭人。軍部的人全跨上了馬背,哥薩克從四面八方朝著他們集中。
當過革命法庭馬車夫的伊凡•阿金菲耶夫馳過我身旁,他的馬鐙撞著了我。
“伊凡,你下部隊了?”我對他說,“你連肋骨都沒了……”
“我讓這些個肋骨賺到了……”阿金菲耶夫歪著肩膀,騎在馬上回答說,“去聽聽人家怎麼講的吧。”
他頭也不回地排開眾人,朝布瓊尼身邊馳去。布瓊尼打了個寒戰,輕聲說道:
“孩子們,我們處於不利的態勢下,得振作起來,孩子們……”
“拿下華沙!”那個穿樹皮鞋、戴圓頂帽的哥薩克鼓出眼珠,淩空砍了下馬刀,大聲吼道。
“拿下華沙!”伏羅希洛夫大聲吼道,把馬人立起來,隨即飛馳至騎兵連中間。
“戰士們和指揮員們!”他激昂慷慨地說,“我們的史無前例的政權正在古老的首都莫斯科奮力鬥爭。世界上第一個工農政府命令你們,戰士們和指揮員們,去進攻敵人,獲取勝利。”
“揮舞馬刀,殺向敵人……”巴甫利欽柯在軍長身後,遠遠地唱起了軍歇,他向外翻出的鮮紅的嘴唇上掛著唾沫,在隊列中閃閃發亮。師長殷紅的卡薩金上裝已經破了,肥胖的臉變了相。他舉起軍刀,向伏羅希洛夫行舉刀禮。
“我遵照革命誓言的職責,”六師師長環顧著四周,聲音嘶啞地說,“向第一騎兵軍革命軍事委員會報告:戰無不勝的第二騎兵旅正以小跑速度向集結地進發。”
“好好幹。”伏羅希洛夫回答說,揮了揮手。他拉動韁繩,布瓊尼和他並駕齊驅。兩人騎著一樣高大的棗紅馬,穿著一樣的軍上裝,一樣亮閃閃的鑲銀邊的馬褲。戰士們吶喊著,行進在他們身後,在秋陽的膿血下,蒼白的鋼刀寒光閃閃。然而在哥薩克的吶喊聲中我聽不出戮力同心的精神狀態,我乘進攻尚未開始,走進樹林深處,去夥食供應站的駐地。
那兒躺著一名正在說囈語的受傷的紅軍戰士,還有一個叫斯捷普卡•杜普利謝夫的好鬥嘴的哥薩克男孩,他在用鐵刷子給一匹叫颶風的良種公馬刷毛。這匹公馬是羅斯托夫那匹創記錄的母馬柳柳莎所生,歸師長所有。那個傷員像打連珠炮似的回憶著舒亞城,回憶著一頭還未下過崽的母牛和一些什麼亞麻的麻屑,而斯捷普卡則一邊用鐵刷子刷馬,一邊唱著一支小曲,唱的是一個勤務兵和將軍的胖太太間的事兒,他唱得越來越響,壓倒了傷員可憐巴巴的囈語聲。不料他唱得正來勁,那個所有騎兵連共有的胖女人薩什卡卻打斷了他。她騎馬來到男孩跟前,翻身下馬。
“咱倆成交吧,怎麼樣?”薩什卡說。
“滾開!”斯捷普卡回答說,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動手給颶風的馬鬃編辮子。
“斯捷普卡,你說話算數嗎?”薩什卡接口說,“或者不算數?”
“滾開,”斯捷普卡回答說,“我說話一向算數。”
他用絲帶編好馬鬃,驀地裏絕望地朝我喊道:
“基裏爾•瓦西裏奇②,求您稍為管管,瞧她是怎麼欺侮我的。這一個月來,我天天受她的罪。我上哪兒,她盯到哪兒,我轉身走開,她又把路攔住:把公馬給她吧,給她吧。可師長天天都關照我:‘斯捷普卡,你飼養著這麼一匹公馬,準有許多人來求你,可它才四歲牙口,你絕不可以給人牽去接種……’”
“沒準兒你們是要等它到十五歲牙口才讓它接種吧,”薩什卡嘀咕著,轉過了身子,“等到十五歲牙口,沒準兒什麼也沒了,只好蔫不拉唧地去放泡尿……”
她走到自己的母馬身邊,緊了緊馬肚帶,準備上馬離去。
她皮鞋上的馬刺發出丁當的響聲,透花長襪上濺滿泥漿,粘著草屑,兩只碩大無朋的奶子甩到了背上。
“我帶來了一個盧布,”薩什卡望著一邊說,將她釘有馬刺的皮鞋伸進馬鐙,“帶來了,可又得帶走。”
那女人掏出兩枚嶄新的五十戈比銀幣,在掌心裏玩弄了一會兒,又揣進懷裏。
“那麼咱們成交吧,怎麼樣?”這時斯捷普卡改口了,兩眼死死地盯著銀幣,牽著公馬迎了上去。
薩什卡在林中曠地上揀了片慢坡,把母馬拴好。
“你呀,在這個世上,沒準兒只有公馬給你作伴,”她對斯捷普卡說,開始調教颶風,“話要說回來,我那匹母馬是沖鋒陷陣的,也有兩年沒交配了,我一直想給它找匹良種馬……”
薩什卡把公馬調教會後,將它牽到她的母馬身邊。
“姑娘,這下咱們可以大大受用了。”她柔聲絮語道,吻了一下她的母馬花花搭搭的、潮濕的、掛著幾條垂涎的嘴唇,然後偎依著馬的臉,仔細地聽起樹林裏雜沓的蹄聲來。
“第二旅趕到了,”薩什卡轉過身來,朝我正色說道,“上馬,柳托夫……”
“不管趕沒趕到,”斯捷普卡吼道,他喘不過氣來了,“把錢留下,魔鬼,馬接種的錢……”
“錢全在這兒揣著,”薩什卡嘟噥著,縱身跳上母馬。
我跟著她快馬而去。我們身後傳來斯捷普卡的哀號和一聲輕輕的槍聲。
“請您稍為管管!”那個哥薩克孩子用盡吃奶的力氣在樹林裏一邊跑一邊喊。
風像一只發了瘋的兔子在枝椏間跳躍著飛掠而過,第二旅在加利奇的橡樹間疾馳,炮擊的硝煙在戰地上空靜靜地升起,仿佛升起在過著太平日子的農舍上空。我們遵照師長信號發起了進攻,這是一場由契斯尼基村外發起的難忘的進攻。

①克裏門•伏羅希洛夫(1881-1969):蘇聯元帥,蘇聯軍政領導人。十月革命後參加國內戰爭,1925年任蘇聯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屢建軍功,官至蘇聯最高蘇堆埃主席團主席。1957年曾參加驅除赫魯磽夫的“反黨集團”活動。1960年退休。

②柳托夫的名字和父稱。

Views: 122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