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動物傳奇故事》の 跛腳小苦鼠

啪啪,廚房裏傳來猛烈的碰擊聲,苦娃拄著小拐棍,一瘸一瘸地走進了廚房。準是逮著了可惡的大老鼠,他想。這段時間家裏鬧鼠害,兩只大老鼠帶著一窩小老鼠在家裏折騰搗亂,到處偷東西吃,還咬壞了阿媽的一只樟木箱子。這只漂亮的散發著濃濃樟腦味的箱子是阿媽從娘家帶來的嫁妝,被咬了個洞,阿媽都氣哭了。於是,阿爸在廚房裏安了一只捕鼠籠子。沒想到銹跡斑斑的捕鼠籠子還挺靈的,才放了半天,就有收獲了。

他跨進廚房,朝安放捕鼠籠子的墻旮旯走去,興奮得滿臉放光。他要把用細鐵絲編織的捕鼠籠子連同關在裏頭的大老鼠一起拎到院子裏去,鼻涕蟲阿丙和卷毛龍庚肯定會驚詫高呼,而黃毛丫頭阿翠和珍珍會嚇得尖叫哆嗦。他們會團團圍著他,問這問那。他苦娃就成了主角,成了中心,成了男孩羨慕、女孩崇拜的英雄。他逮著了大老鼠,他敢把還活著的大老鼠拎在手裏,他肯定能在小夥伴面前風光一番的。

苦娃今年十二歲。在他兩歲時,有一次獨自跑到街上玩,被一輛急駛的馬車軋斷了一條腿。十二歲是個很需要玩伴的年齡,雪山鎮上也確有不少年齡相仿的小夥伴,但他們的兩條腿都好端端的,捉迷藏、蕩秋千、玩打仗,到山上采野草莓、到小河溝捉泥鰍、玩得天昏地暗。苦娃也想和他們一起玩耍,但他腿不靈便,跟不上他們,一不小心還會摔跤、磕破膝蓋什麽的,弄得大家很掃興。時間長了,小夥伴都不太願意跟他在一起玩,他就顯得有點孤獨了。

現在好了,他逮著大老鼠,就不愁他們不跟他玩。他要把大老鼠拎到鎮前那條小河溝去,把它浸在水裏悶死。他不會一下子就把它浸死的,這沒意思。他要把大老鼠在水裏泡一會兒,然後再提出水面,如此反復循環,直到大老鼠小命玩完。大老鼠嗆著水後,會滑稽地打噴嚏,會甩尾舞爪掙動,會在籠子裏胡亂逃竄。鼻涕蟲阿丙和卷毛龍庚會興奮得大喊大叫,黃毛丫頭阿翠和珍珍會雙手捂著臉不敢看。他們會久久圍著他轉,不用懇求,也不用流淚,就陪著他玩老半天。

老鼠是壞東西,活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苦娃沒想到,捕鼠籠子關著的竟然是只跛腳小老鼠。

這是一個絨毛剛剛長齊的小家夥,渾身灰紫色,身體呈半透明狀,隱隱望得見體內殷紅的血液。尖尖的嘴吻兩側長著幾根銀白色的細柔的胡須,一雙綠豆小眼亮得像兩粒玻璃。它的右後腳朝上翹翻,殘爪枯萎,像片小小的敗葉。它用三條腿在籠裏行走,身體傾斜,尾巴側歪,走得蹣跚艱難。見他走近,它在籠裏驚慌地東沖西撞,吱吱尖叫,無奈鐵籠子牢不可破,無法逃掉。

這真是一只苦命的小老鼠,小小年紀就成了殘疾,苦娃想。他還能用拐棍,它卻只好拖著斷腿行走。他不曉得它的腿是怎麽弄斷的,也許生下來就是殘廢,也許像他那樣是次意外事故。不管怎麽說,挺可憐的。它是個小跛子,不能翻梁走壁,找不到食物,實在餓極了,才冒險鉆到籠子裏來的。他實在不忍心把它泡進小河溝去取樂。他嘆了口氣,打開了捕鼠籠子的門。跛腳小苦鼠趔趔趄趄朝竈後奔去,很快就鉆進一個小墻洞。

但願它不會再遭到什麽不幸,苦娃想。爸和媽去上班,家裏又只剩苦娃一個人。

也許是太冷清了,也許是同命相憐吧,苦娃老惦記著那只跛腳小苦鼠。它拖著一條殘腿還能找食嗎?它對四肢健全的同伴也羨慕、妒忌嗎?他很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反正閑著也沒事,他就靜靜地坐在廚房一個被柴火遮蔽的角落裏,等待那窩老鼠出來活動。

廚房幽暗靜謐,只有小小的木格窗欞投射進一束光。老鼠是一種喜歡黑暗懼怕光明的小動物,在光線微弱的屋子裏,它們大白天也很活躍。

果然,竈後那個小墻洞裏,幽靈似的鉆出一串老鼠來,為首的是兩只大老鼠,後面跟著五只小老鼠,沿著墻根搜索前進。不見跛腳小苦鼠。苦娃正擔心,它出來了。它出洞的動作笨拙費勁,兩只前爪摳著洞沿掙紮了老半天才把身體撐出來。它走不快,掉在鼠隊的後頭。

兩只大老鼠在泔水桶邊找到半截老玉米,鼠們興奮地吱吱叫喚,你爭我奪。小苦鼠趕到,也想鉆進圈去吃幾粒包谷填填肚皮,可一只脊背上禿了一塊毛的小老鼠卻蠻不講理地一頭撞在小苦鼠身上,小苦鼠被撞出圈外,在地上打了個滾。

小苦鼠肯定是餓壞了,翻爬起來,又用三只腳支著地,悶著頭竭力想靠近那截老玉米。一只圓頭圓腦長得特別胖的小老鼠夥同禿毛將前肢搭在玉米棒上,後肢飛快地踢蹬地面,玉米棒咕嚕咕嚕一個勁朝前滾動。其他四肢健全的鼠都利索地追攆上去,可憐的小苦鼠卻落在後頭,只聞得著玉米的一股清香味。

那截老玉米很快被啃吃幹凈,鼠們散開了,鉆到各個角落覓食。真是老天有眼,行動遲緩的小苦鼠在竈膛下撿到一塊紅薯皮。它剛要吃,冷不防禿毛和胖崽從背後躥上來,一口從小苦鼠嘴邊搶走紅薯皮。小苦鼠追上去想爭奪,禿毛和胖崽沿著粗糙的竈壁爬上竈臺去。小苦鼠只有三只腳,在筆陡的竈壁上站不穩,無法追上竈臺,只能在竈膛下哀怨地叫了兩聲。

這無疑是在恃強淩弱嘛!

最讓苦娃氣惱的是那兩只大老鼠根本不管小苦鼠的死活,任憑四肢健全的禿毛和胖崽使壞。

老鼠真是沒心肝的可惡的東西,苦娃想。人就完全不一樣了。他苦娃在家裏,得到爸和媽的悉心照料。爸媽從來不要他幹活,有好吃的,總先讓他嘗。

即使是在外面碰到的陌生人,也都有一副好心腸呢。有一次他放學回家,路上一幫野小子拿他開心,奪了他的拐棍,要他趴在地上學狗叫貓叫驢叫才肯把拐棍還他。他失去了拐棍,金雞獨立,堅持不了多久,只好趴下,窘得哭起來。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位戴眼鏡的叔叔,很嚴肅地把那幫野小子訓了一頓,責令他們交還拐棍,還把他攙扶回家。

怪不得老鼠上街,人人都要喊打呢,苦娃想。

老半天了,小苦鼠什麽也沒吃到。

苦娃實在看不下去了,從衣兜裏掏出一塊金箔紙包裝的巧克力,掰了一小坨,朝小苦鼠扔去。

空氣中散開一股誘人的香味。

在他從衣兜裏掏巧克力時,那窩老鼠受到了驚嚇,呼啦一下全朝竈後那個墻洞逃去。五只小老鼠在前,兩只大老鼠殿後,撤退得還挺有秩序的,就剩下小苦鼠,沒“人”管,沒“人”理,沒“人”睬,掉在後頭。苦娃想,要是發出動靜的不是他,而是一只貓,毫無疑問,小苦鼠就是犧牲品了。

那小坨巧克力落在跌跌撞撞奔逃的小苦鼠面前。

興許是餓壞了,興許香味濃烈的巧克力具有太強的誘惑力,興許是聰明的小苦鼠感覺到藏在柴火堆後面的苦娃沒有惡意,它停了下來,兩只前爪摟住巧克力,嚓嚓嚓,貪婪地啃咬起來。

那撩撥食欲的香味溢滿整個廚房。

很快,那小坨巧克力被吃光了,苦娃又掰了一小坨扔過去。這次他扔的距離縮短了些,幾乎就扔在柴火旁,他想讓小苦鼠靠近自己。小苦鼠明亮的眼睛朝他看了看,遲疑了一會,還是顛顛地爬了過來。

那窩老鼠又擁出洞來,驚訝地朝柴火堆觀望。巧克力的香味實在太好聞了,五只小老鼠嘰嘰吱吱躁動不安。突然,禿毛和胖崽一左一右朝小苦鼠靠攏,這兩個小壞蛋弓著腰縮著脖子,鼠眼驚恐不安地四處亂瞄,賊頭賊腦,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是想來搶小苦鼠嘴裏的巧克力。

小苦鼠抱著巧克力,向苦娃逃來。

苦娃心裏樂滋滋的。多靈的小苦鼠哇,才扔給它兩小坨巧克力,它就完全明白了誰是它的朋友、誰是它的對手,明白了需要依靠誰、躲避誰。

禿毛和胖崽蠻橫地想躥上來,苦娃撿起一爿柴火砸過去,可惜沒砸中,但禿毛和胖崽已嚇得靈魂出竅,掉頭沒命地撒腿奔逃。其他幾只待在洞口的大小老鼠也都爭先恐後躥進墻洞。苦娃足足忙碌了大半天,才把廚房角角落落徹底清掃了一遍。不留下一粒飯渣,不留下一塊菜皮。他還把米缸和泔水桶用木蓋蓋嚴實了,把通往院子的陰溝用磚頭鋪得嚴絲合縫,碗櫃那扇破門也用一塊木板釘補起來,整個廚房堅壁清野,不給老鼠有任何找到食物的機會。

那窩老鼠餓瘋了,大白天在廚房像丟了魂似的到處亂闖,到處找東西吃。

每逢這種時候,苦娃就拄著拐棍走進廚房,或者用兩塊餅幹,或者用半塊蛋糕餵小苦鼠。

別的鼠都餓得要死,就小苦鼠吃得打飽嗝。

一個餓,一個飽,苦娃就是要造成這樣一種強烈的反差與對比。憑什麽斷了一條腿就該受欺負?憑什麽斷了一條腿就該餓肚皮?憑什麽斷了一條腿就一定是個可憐蟲?苦娃不信這個邪。你們都是睜眼瞎,你們都是鼠目寸光!瞧,被你們看不起並不斷遭到你們淩辱的小苦鼠其實是明星,是富翁,是王子,是命運的寵兒,是幸福的代名詞。你們四肢健全,自以為了不起,其實卻是餓死鬼,是得不到食物的窩囊廢、倒黴蛋、可憐蟲!

那窩老鼠實在耐不住餓,就從木格窗欞鉆出屋去,到院子裏的垃圾堆尋找食物。垃圾堆裏的東西都腐臭發餿,有股黴味,很不好吃。

尤其可怕的是,院子裏有一只警惕性很高的大花貓,老鼠們很快又從院子退回廚房來。很快,小老鼠胖崽餓成了瘦崽。有一次,餓糊塗了的禿毛竟然去咬大老鼠的尾巴。大老鼠被咬疼了,暴跳如雷,猛地把禿毛撞進竈膛下的熱灰裏。禿毛身上的絨毛連同兩撇胡須都被燙焦了,禿毛變成了焦毛。

別的鼠都餓得眼睛發綠,唯獨小苦鼠吃得滿嘴油香。

看到老鼠們都用羨慕和嫉妒的眼光死盯著正在柴火旁大嚼大咬的小苦鼠,苦娃心裏就湧動起一種快感,像是復仇成功,又像是惡作劇得逞。

幾天後,小苦鼠漸漸習慣了從苦娃手裏接食吃。它對他不再陌生害怕,只要廚房裏沒有別人,苦娃往柴火後面的小馬紮上一坐,小苦鼠就會從墻洞裏鉆出來,拖著那條殘肢,顛顛躓躓來到他面前,用清澈無邪的小眼睛望著他,吱吱叫喚。他當然不會讓它失望,他總是把最好的連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省下來餵它。現在,他即使把食物扔在自己腳邊,小苦鼠也毫無顧忌地過來吃了。有兩次,當小苦鼠在他腳邊悶頭啃食時,他伸出一只手指輕輕觸摸小苦鼠的脊背,小苦鼠也沒躲閃。小苦鼠背上的毛很柔軟,也很光滑,那骨肉,嫩得像水豆腐。他心裏油然升起一股對弱小者的憐憫之情。

那窩老鼠不敢靠攏來,在對面的墻洞口用充滿敵意的眼光望著苦娃和小苦鼠。

饞死你們,氣死你們!哼,苦娃心中暗自得意。苦娃端著半碟炸熟的麂子幹巴,朝竈後的墻洞吹了聲口哨。

小苦鼠鉆出來了,朝苦娃跑來。

苦娃拿起一片麂子幹巴,剛想扔出去,突然,他驚呆了--五只小老鼠緊跟著小苦鼠擁出墻洞,它們各個都變成了跛子。它們像小苦鼠一樣,都斷了一條後腿,那只殘廢的腳爪都向上翻舉,都歪斜著身體,都顛顛躓躓地爬行。

加上小苦鼠,現在站在苦娃面前的共有六只跛腳鼠了,都用乞求的眼光望著他,準確地說,是望著他手中的油炸麂子幹巴。

苦娃的心一陣陣縮緊。他不是存心要害這些可憐的小老鼠的。他給小苦鼠提供吃食,只是同情小苦鼠的不幸,並沒壞心眼想讓其他小老鼠也通通變成跛子。它們怎麽會這麽傻,丟掉健康,變成殘疾?它們一夜之間通通變成跛子,不可能是出於偶然的不幸的事故,顯然是一種殘忍的自戕。它們自己咬斷了自己一條後腿,也有可能是那兩只大老鼠幫它們施行了外科手術。瞧那兩只大老鼠,在墻洞口徘徊,顯得焦急不安。

苦娃心裏覺得很內疚,這五只小老鼠本來四肢健全好端端的,是因為看到跛腳小苦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精美豐盛的食物,由羨慕到妒忌,由妒忌到模仿。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小苦鼠給它們做出了榜樣,它們就都把自己弄成了跛子。

真是一群傻蛋!

跛了一條腿,還怎麽去爬柱翻梁尋找食物?還怎麽躲避貓的追捕和蛇的襲擊?

是自己害苦了這些小苦鼠,苦娃想。假如他不搞堅壁清野,假如它們在廚房裏能找到吃的東西,它們不至於會向殘疾看齊的。他很懊喪,也很後悔。他毫不猶豫地把半碟子麂子幹巴全撒出去。它們都跛了,他就不能再偏心眼地只餵小苦鼠了。

炸得焦黃的麂子幹巴在地上滾動蹦彈像群金色的蝗蟲,剎那間,苦娃驚得瞠目結舌,剛才還可憐兮兮扭翻著一條後腿在爬行的五只小老鼠突然間變得活蹦亂跳,那條他認為是折斷了的後腿垂落在地,變得十分正常。它們奔跑自如,搶奪著麂子幹巴,一絲一毫也沒有殘疾的跡象。它們是四肢健全的鼠,它們是詭計多端的鬼!它們佯裝著斷了一條腿,來騙他的東西吃。它們裝得挺像,瞞過了他的眼睛。

小苦鼠是真正的殘疾,無法和四肢健全的那些小老鼠匹敵,一眨眼工夫,所有的麂子幹巴全被五只假裝跛子的小老鼠搶得一於二凈,小苦鼠一塊也沒得到。苦娃氣得渾身發抖,操起拐棍想給它們一點厲害,但已經遲了,五只小老鼠銜著麂子幹巴一溜煙地逃進了墻洞。

墻洞裏唧唧喳喳,傳出一片鼠的歡騰。苦娃說家裏老鼠猖獗,大白天都敢跳到飯桌上來搶吃的,一個勁埋怨捕鼠籠子不靈光,什麽也逮不著,還白白浪費誘餌,於是,爸爸把捕鼠籠子扔了,到鐵匠鋪定做了一只捕鼠鐵夾。

一塊木板上釘著一根“門”字形鐵條,扣在一根鋼針上,針眼用尼龍絲吊著大半塊油餅,只要一扯動誘餌,鋼針就會十分靈敏地自動脫落,“門”字形鐵條在兩根彈簧的牽拉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落下來,別說是老鼠,即使野貓被夾一下,也會夾得屎尿溢流、一命嗚呼。

屋外正下著雪,老鼠們無法出去覓食,廚房裏可以吃的東西都讓苦娃蓋嚴藏實了,當做誘餌的大半塊油餅散發著撲鼻的香味,不愁饑腸轆轆的老鼠不上鉤。

捕鼠鐵夾置放在墻洞左側一個拐角處。苦娃端坐在對面的柴火堆旁,他要親眼看著可惡的老鼠被鐵夾子夾得筋斷骨碎。他要復仇,他要雪恥,他要讓這些詭計多端的老鼠曉得,欺負了殘疾,決沒有好下場。

那窩老鼠擁出了墻洞。

像往常那樣,小苦鼠脫離群體,爬到他面前。他掏出早就準備好了的一塊蔥油酥餅,一點一點掰碎了餵小苦鼠。他先把小苦鼠餵飽了,小苦鼠就不可能去咬捕鼠鐵夾上的誘餌。除了小苦鼠,無論哪只老鼠被鐵夾子夾住,他都會高興的。

兩只大老鼠領著五只小老鼠圍在捕鼠鐵夾前,它們從來沒見過這玩意兒,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老鼠是一種謹小慎微的動物,雖然每一只鼠眼裏都閃爍著饑饉貪婪的光,盯著懸吊在鐵夾子上的那塊油餅饞得直淌口水,卻誰也不輕易地躥上去叼咬。兩只大老鼠圍著捕鼠鐵夾轉悠了好幾圈,銀白色的胡須不斷翹動,滿臉疑惑。

小老鼠胖崽大約是餓急了眼,沖動地朝捕鼠鐵夾奔去,一只大老鼠斜刺躥上來,把差點就咬著誘餌了的胖崽撞開去。顯然,狡猾的大老鼠覺得那塊香噴噴的油餅委實有點蹊蹺,心裏不踏實,不願胖崽去冒險。

老鼠們在捕鼠鐵夾前吱吱嘰嘰,似乎在商量、在爭吵。

不管怎麽樣,兩只大老鼠和五只小老鼠裏總會有一只跳出來自投羅網的,苦娃斷定,因為冒險總比餓死強。他心裏很篤定,慢慢地將蔥油酥餅掰碎了餵小苦鼠,把小苦鼠的肚子撐得溜圓。

突然,捕鼠鐵夾前的鼠群安靜下來,兩只大老鼠並立在一排,朝小苦鼠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聲尖叫。“吱--”聲音綿長銳利,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和威嚴。

霎時間,小苦鼠支棱起耳朵,停止了吃食。

還沒等苦娃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小苦鼠扔下蔥油酥餅,拖著那條殘廢的後腿,連滾帶爬地過去了。來到鼠群裏,小苦鼠沒有猶豫,也沒有停頓,就瘸瘸拐拐撲向捕鼠鐵夾。

兩只大老鼠默默地註視著小苦鼠的舉動,神情異常緊張,就像賭徒在看正在翻滾的骰子。

小苦鼠踏上木板,站在“門”字形鐵條下,伸出兩只前爪,去摟去咬懸吊著的那塊油餅。

它要去吃誘餌,它是在擁抱死亡!

苦娃騰地站起來往前走。他不能讓小苦鼠白白送死。他要把該死的鼠群哄散,把捕鼠鐵夾踢翻。他走得太急促、太匆忙、太心急火燎,拐棍點滑了,重重摔倒在地。

就在苦娃倒地的一瞬間,“哢嗒”,傳來金屬清脆的叩擊聲。他看見“門”字形鐵條扣在小苦鼠腰上,把小苦鼠的身體很均勻地一分為二。小苦鼠尖尖的嘴吻裏噴出一口血,尾部湧出一坨肚腸。它的四肢蠕動了幾下,就僵然不動了。那對明亮的小眼睛,還凝望著懸吊在頭頂的那塊油餅。

怎麽會這樣呢?苦娃怎麽也想不通,小苦鼠已經吃飽了肚子,幹嗎還要去啃咬捕鼠鐵夾上的誘餌?他給它單獨餵食,他在其他老鼠饑餓難忍的時候,讓它獨享香甜可口的食物。它比它們富有,比它們高貴。他以為它已經受到羨慕,受到妒忌,受到敬重,可他壓根兒就想錯了。

當鼠群發現可疑的食物,需要用一只鼠去試探去偵察去冒險時,可惡的大老鼠仍然把它推了出去。在兩只大老鼠和五只四肢健全的小老鼠眼裏,小苦鼠仍然是只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殘疾鼠,必要時廢物利用,毫不足惜。他的努力徹底失敗了!

最讓他感到傷心的是,當兩只大老鼠喝令它去冒險時,它竟然毫不猶豫,也不做任何抗拒,甘心情願去當炮灰,去當試驗品。它對它自己一點也沒信心,在它內心深處,有深深的自卑。它不僅身體殘廢,連心也早就殘廢了。它辜負了他的一片希望。

兩只大老鼠領著五只小老鼠擁到已沒有任何威力的捕鼠鐵夾上,爭搶那塊油餅。油餅已不再是危險的誘餌,而是一道可口的甜點心。小苦鼠就躺在油餅下,但誰也沒有對它看一眼,誰也沒有對它的死表示絲毫的哀悼。

老鼠真是世界上最壞最沒有良心的動物,怪不得會如此令人厭惡。他爬起來,舉著拐棍朝那窩老鼠打去,他要消滅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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