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拾錦

我所鐘愛的,不是你,夫人,

也不是你,雨莉葉特,

也不是你們,歐菲莉亞,貝婀特莉絲,

甚至不是你,有金發的,有大而柔的雙眸的羅合。

如今我那愛戀的人是在中國,

她和年邁的雙親

寓居於一個瓷塔,精細的,

有黃河及鷺鷥為飾。

她的眼角向上傾斜,

你的手掌能容納她的纖足,

她的肌膚有銅燈之色澤,

她的指甲修長而鮮紅。

她引領,自窗格中,

那被飛燕愛撫的。

每個夕暮,一如詩人,

她歌唱楊柳和桃花。

◇郁金香

我是郁金香,來自荷蘭,

我嬌美如許,吝嗇的佛拉曼人

以高於鉆粒的代價買我一個塊莖,

假如我是純種,假如我玉立亭亭。

我有封建時代的儀容,

如穿著寬大而有長褶的薏歐蘭德,

我衣上佩戴的彩色徽符

是紅、銀、金、紫的直線之交織。

天國的園丁的手指

為我織就一件衣裳,緯絡輕柔,

以陽光,以帝王的紫綢。

園中無有花朵與我媲美,

但惜上蒼未將一滴芬芳,

註入宛若中國瓷瓶的花朵。

◇最後的願望

久久地,我眷戀你,

供認吧,於今已足足十八個年頭。

你是紅顏,我已蒼老,

冬令屬我,春天屬你。

塋墓的百合

繁開於我雙鬢,

不久將有茂密的一叢

以陰影覆我憔悴之額際。

我灰白的落日

即將於地平線後消隱。

我看見我最後的寓居

於埋葬之山地。

啊!但願自你唇邊

落下一個遲遲的熱吻。

我遂能以恬適的心情

憩息於墳塋。

勒貢特·德·李勒(Leconte de Lisle,1818—1894)

  德·李勒是巴那斯派的領袖。他的整個成長期都沐浴於熱帶風光之中。成年後他曾在巴黎從政,不久即退出政界,獻身於詩。帝國終於給了他一份俸金,且任命他為國會圖書館館長。在法蘭西學院,他繼承了雨果的席位。

  19世紀下半葉,由於科學發達、經濟繁榮、社會改良之影響,人們都更註重現實。反應在文藝潮流上,傾向個人情感抒發的浪漫主義日漸衰微,而精確、客觀的寫實文學得以盛行。其詩歌的代表就是巴那斯派,主張純客觀的描寫詩。他們在技巧上追求形式的完美,在內容上則極端反對用直接、奔放的方式來表達情感,而主張用心智代替情感,借象征以分析情感。在他們心目中,一株樹也有它自己的真實,而非代表人的心境,不應成為個人情感之陪襯;他們雖然也寫個人情感,但反對“把自己的情感給讀者當飼料”。依該派領袖李勒的說法,由於觀察、博學、哲思,詩具有科學精神之意義。不過,和科學家不同,詩人既求真也求美。

  李勒在法國詩歌史上有其重要地位,普呂多姆等人深受他的影響。李勒是悲觀的,他一生只有一段美好的回憶:因死亡而中斷了的愛情。除了那一縷光華,他心靈中只有黑暗。在詩歌藝術上,李勒以精確著稱,人與物都用精確的造型藝術表達出來,那種精確連雕刻家都妒忌。不僅是描畫之精確,而且文氣、聲音、字義都給人以整體感。他的詩句絕對完美,有如大理石雕。有時我們反而希望這位詩人能更平易近人,能訴衷情以引起共鳴。

  在此,我譯了李勒兩首詩。一首是《太陽之死》,用落日做象征,比喻逝去了的愛情。另一首是《六月》,從頭到尾全是描寫六月早晨的景色。

  ◇太陽之死

  秋風,如遙遠海嘯,

  充滿莊嚴驪歌、陌生悲吟,

  沿著林蔭道,悒郁地搖動

  你的血染紅的茂密樹群,啊,太陽!

  樹葉以漩渦之姿飛向雲。

  欲眠的夕暮逼近時,

  可見染紅了的大鳥巢

  在紅河中,把赤裸的樹梢搖晃。

  落山吧,輝煌的星宿,白晝及火炬之源。

  你的金光自傷口流溢,

  像愛情自強有力的乳房墜落。

  那麽死吧,你將再生;

  而誰把生命、火焰、聲音

  歸還最後一次破碎的心?

  ◇六?月

  草地有濕潤的綠草香,

  旭日深入茂林;

  一切閃光,新葉

  和顫抖的鳥巢同時蘇醒。

  山坡上,勤奮的溪,

  明亮地、歡樂地在青苔和百裏香上流淌;

  它們和笑著的風及晨鳥齊唱,

  在山楂叢上。

  草地充滿和諧的聲音,

  黎明為小徑做一幅珍珠地毯,

  離開最近的綠橡樹的蜜蜂,

  把金翅懸在白色的野玫瑰上。

  垂柳下,徐緩而美麗的母牛,

  吃著茂密的草,在溫暖的水邊。

  牛軛尚未使倔強的脖子彎曲,

  金鼻孔彌漫著粉紅蒸氣。

  在飾以繁花的,

  穿過草原流向藍色天際的江之彼岸,

  吼叫的公牛——草原的暴君,

  呼吸著令它沈醉且鞭打它的紅臚的空氣。

  夏爾·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

  19世紀的法國詩壇上出現了一顆彗星——波德萊爾,那被詛咒的、那發現“新戰栗”的、那有阿芙蓉癖的、那愛戀妓女的、那培養罪孽的、那鍛煉痛苦的波德萊爾。

  波德萊爾自幼便是一個極富於情感的孩子。父親的早亡、母親的再嫁,使他的童年失去了光彩,造成他日後變為一個孤獨、憂郁、頹廢和憤世嫉俗的人。他心靈上的痛苦使他對自己的行為不負責任,可是他在心靈的土地上撒下的痛苦的種子卻綻開了最奇異、最絢爛、最稀有的花——“惡之花”。

  假如我們研究惡之花而不同時了解波德萊爾的心理狀態的話,我們會覺得那些花真是孽海之花,是可憎的、猥褻的、有傷風化的。波德萊爾是貞潔的或是淫邪的?是虔敬的或是褻瀆神靈的?是純正的或是犯罪的?是富於情感的或是殘酷的?我們不能以單一的形容詞來描述他,他的性情是矛盾的組合。

  波德萊爾1812年生於巴黎,六歲喪父。他生性富於情感,終身對父親保持著鮮明記憶。他母親的再婚曾激發他兩種感覺:對人類的憎惡和對庸俗之徒的反抗;而在他的心目中,他的繼父便是庸俗之徒的象征。他對短暫的童年的歡樂十分惋惜,他有許多詩作便是歌頌失去了的童年樂園。

  波德萊爾自知是一個天才,所以他不屈服於繼父的權威之下。他繼父要他從事外交,而他卻宣布只願做一名作家。他和文人的接觸,他那遊蕩的、夢幻的生活,他和一個使他患花柳病的猶太妓女的往來,這些使家人感到震驚從而迫使他作一次遠遊,目的地為加爾各答。他的繼父原要他在印度呆兩年,可是他只在留尼旺島住了一年,之後未得家人同意便獨自遄返巴黎。那短暫的旅行使他深深地眷愛著熱帶的風光、黑發的女郎、東方人的慵懶,他有許多傑作都是這次旅行的賜予。

  1842年,他重返巴黎的時候已達到法定年齡,他獲得了父親的遺產之後便開始一種悠閑而豪華的生活。他對自己這種放蕩不羈的行為是自知的,那是他對社會和它加之於人的一切傳統習俗的反抗。他自知與眾不同,所以他故意采取一種挑戰的態度表示他對社會上的道義原則是陌生的。他的詛咒、唾罵、憎恨、反抗、抑郁並不是文學家矯作的無病呻吟,而是他對社會上一切傳統的否定之結果。

  1842年底,他結識了一個黑白混血女郎莒娃兒。那個女子有一般混血兒常有的缺點:她愛撒謊,有一切不良的嗜好和習慣,她曾使波德萊爾過一種地獄般的生活。可是她大而黑的雙眸,她富於性感的嘴唇和身材卻是波德萊爾的靈智之源泉。

  波德萊爾對於女性的態度是官能的——美麗的面孔,頭發的芳香和衣裾的蹁躚都強烈地刺激他。他對愛情的歌頌也是肉體的,他認為女人只是男人犯罪的同謀。假使他也曾偶爾描寫聖潔而崇高的愛情的話,那只是當他描寫的對象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時候。

  波德萊爾生性愛美而且畢生致力於美的探求。他講求服裝的華麗、酒肴的精美、寫作的完善,而且愛談吐驚人,因為他覺得美和奇異是不可分離的。有時,由於他對事物的厭惡與憎恨,他的作品表現一種冷酷而淒厲的美。

  波德萊爾是勇敢的,他雖然一度奢華,可是由於他的揮霍而傾家蕩產。在貧病無告的日子裏,他膽敢面對現實,指謫自我的弱點與錯誤,且以不朽的詩歌美化他的罪孽。他心目中有兩個世界:一個是他所憎恨的帶著醜陋的現實,一個是他借繆斯的翅翼而能達到的眾星之國度。

  在宗教方面,波德萊爾也是虔誠的。雖然他有時歌頌撒旦,可是那並非由於他侮蔑造物主,而是由於他蔑視上帝所創造的人類。他覺得人是虛偽的,而庸俗之徒利用上帝制造種種枷鎖以扼殺天才。為了表示反抗,他故意向撒旦看齊,所以他曾寫過撒旦之頌歌。然而在褻瀆聖靈的詩裏,他的目光依然仰視上帝。

  1857年,《惡之花》出版後被視為有傷風化的作品。除法庭判決罰款三百法郎之外,尚有六首詩被禁。由於精神上的打擊、經濟上的壓迫和健康道上的多岐,波德萊爾對巴黎深感厭倦,於是去比利時作了一次旅行,希望能靠演講維持生活,而他在比利時又遭受一次失敗。

  1866年,他在Saint Loup教堂中突然患了癱瘓癥,直到臨終之日這個曾發明最美好的詞句的詩人啞不能言。他在四十六歲的時候便與世長辭。他曾說過他有生之初便是一個被判罪的人,這句話不是沒有理由的。

  現在我願意從道德上、藝術上,並以中國讀者的觀點來探討《惡之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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