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論關於認識本身的認識》2

亞里士多德的研究也許還有其他意義,但是以上兩點充分表明,關於「S是P」這一基本句式的認識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來源於古希臘哲學家們長期的研究。這一句式表明,人們的認識是以句子的方式表達的,其中最核心的概念乃是「是」:它是動詞,是聯系主謂的要素。因此可以圍繞「S是P」,圍繞「是」來談論認識。這樣的研究有一個特點,即與真相聯系。比如亞里士多德的著名論述:說是者是,就是真的,說是者不是,就是假的。所以,是與真,成為哲學的兩個基本概念,也是核心概念。自亞里士多德以後,它們成為哲學研究的基本概念,更確切地說,「S是P」成為哲學研究的基本方式,它與真相關。圍繞這一句式,每個人討論的側重點可能不同,但是無論如何,其核心概念乃是「是」,或者「S是P」這種句式構成了其哲學討論的背景和基礎。

康德在分析判斷和綜合判斷之間做出區別:謂詞的表達包含在主詞之中就是分析判斷,超出主詞的范圍就是綜合判斷。這一考慮顯然依據「S是P」這種句式。而他著名的范疇表也顯示出同樣的考慮。比如質的范疇涉及關於肯定、否定、無限的說明,顯然是依據「S是P」的考慮,而其關係范疇中說的直言判斷,模態范疇所說的實然判斷,即是指「S是P」這樣的表達方式,正因為有這樣的考慮,因而也就有了直言判斷與選言判斷和假言判斷的區別、實然判斷與或然判斷和必然判斷的區別。范疇表中雖然沒有真這一概念,但是康德也有許多與真相關的論述,比如他重述「真是什麼?」這一傳統問題,並進而追問認識的普遍的真之標准。他認為,認識在形式方面有普遍的真之標准,而在其內容方面沒有這樣的真之標准。

黑格爾從感覺出發談論認識,認為感覺確定性表達為純粹的「它是」,並認為這也表示最貧乏的「真」。因此,從一開始,黑格爾就將是與真聯系在一起考慮了。他從「它是」出發,進而談論「對象是」,再以「這時是夜晚」和「這里是一棵樹」為例來說明。這就表明,黑格爾的論述乃是基於「S是P」這種句式的。所謂「它是」不過是「S是P」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它」相當於「S」;「是」後面有省略,相當於「P」。這樣的表述是為了後面的討論方便,比如引入「對象」,引入舉例說明,從而說明「是」一詞的辯證法特征:說出一事物是這樣時就意味著它不是那樣的,因此,說出「是」的時候就意味著對它的否定,因而它本身含有對自身的否定。這樣也就有了真假之變。比如「這時是夜晚」在夜晚說時就是真的,在白天說時就不是真的。所以,「是」與「真」乃是相聯系的。

胡塞爾以現象學的方式談認識,明證性乃是其直接談論的一個核心概念。與明證性相關,胡塞爾談到是與不是,談到真,甚至直接談論「S是P」。這就表明,胡塞爾的論述是以「S是P」為基礎的。盡管他談論的是意向性,談論的是一般性的對象,甚至是意向性活動之先的東西,但是他的談論與明證性相關,因而和「S是P」相關,和是與真相關。

眾所周知,自笛卡爾以後,哲學討論中增加了關於「我思」的考慮,因而增加了關於「思考」的考慮,增加了關於「我」和主體的考慮。同樣是基於或關於「S是P」的考慮,情況也就有了不同。僅以胡塞爾的論述為例,同樣談論意象,由於加入關於主體及其思維活動的考慮,也就有了層次的區別。比如他談論「S是P」的方式,還要談論增加了「我懷疑」「我思考」等的方式,這樣,「是」的方式就不僅僅是「S是P」這樣的謂述方式,而且是更多樣的,比如在「S是P」上增加「可能的」「推測的」這樣的表達,這樣也就有了表達方式的區別,有了表達層級的區別,以此也可以說明意向性方面的一些區別。但是,正如笛卡爾的「我思故我是」乃是在「是」的基礎上增加了「我思」,因而他所增加的考慮乃是基於「是」,因而基於「S是P」的考慮一樣,胡塞爾的相關考慮也是基於「S是P」的考慮,因而無論增加了什麼,考慮的方式和內容有什麼不同,其考慮的基礎乃是共同的,即都是基於「S是P」,因而他們都會談論是,談論各種不同的是之方式。



(本文作者:王路,鄭州大學哲學學院教授(鄭州450000)。論文來源:《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5期P51—P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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