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巴塔耶《內在體驗》序(下)

我們不是一切。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只有兩種確信,即對我們不是一切的確信和對死亡的確信。如果我們意識到我們不是一切,正如我們意識到我們終有一死,那麼,這就沒什麼。但如果我們沒有麻醉劑,一種無法呼吸的空虛就揭示了自身。我想要成為一切:我因此墜入這個空虛,但鼓起我的勇氣,我告訴自己:「我恥於想要成為一切,因為我現在看到了,那就是沉睡。」自此,一種獨一的體驗開始了。精神在一個讓苦惱和迷狂成形的陌異世界里運動。

這樣一種體驗並非難以言喻,但我向那些未意識到它的人進行交流:其傳統是困難的(成文的傳統幾乎不多於一種口述傳統的介紹);它要求別人事先具備苦惱和欲望。

這樣一種體驗並不源於一種只揭示未知者的啟示,體驗的特征在於它從不提供任何平息的東西。我的書完成後,我看到了其可憎的方面,看到了它的不充分性;但更糟糕的是,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我對充分性的關注:我曾把這樣的關注融入其中,並且現在仍然這麼做。我同時憎惡無能和一部分的意圖。

 

本書是對一種絕望的記述。這個世界就像一個有待解決的謎題一樣,被給予了人。我的全部生命——其古怪、放縱的時刻,還有我沉悶的冥思——在解決這個謎題的過程中逝去。我的確走向了那些難題的盡頭,它們的新奇和廣度讓我振奮。當我步入意想不到的領域,我就看見了眼睛不曾看見的東西。沒有什麼更令人陶醉了:理性和笑聲、恐怖和光明變得可以滲透……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沒有什麼我的狂熱無法通達的。如同一個不可思議的瘋女,死亡無盡地敞開或關閉了可能性的大門。在這迷宮當中,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迷失自己,讓自己沉迷於一種狂喜,但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辨別道路,為理智的步伐安排一條精確的通道。對笑聲的分析,在一種共通的、嚴格的情感認知的事實和一種話語認知的事實之間,敞開了一片一致性的領域。各種形式的耗費(笑聲、英雄主義、迷狂、獻祭、詩歌、情色,或其他),其內容在彼此之中迷失,定義了自身的一個交流之法則,這個法則控制著存在之孤立和喪失的游戲。在一個確切的點上把兩種到那時為止還彼此陌異或粗略混同的認知統一起來的可能性,把出乎意料的堅實,賦予了這種存在論:在人群至發出笑聲的那一刻,思想的整個運動將迷失自身,但又徹底地重新發現了自身。在此,我體驗到一種勝利感:或許是不合理的,過早的?……對我而言,似乎不是這樣。我很快就把來到我身上的東西感受為一種沉重。撼動我神經的是,我已然完成了使命:我的無知轉向了無關緊要的碎點,不再有什麼要解決的謎題!一切崩潰!我在一個新的謎題面前醒來,並且我很快就知道它不可解決:那個謎題甚至如此苦澀,它讓我陷入了一種如此勢不可擋的無能,以至於上帝——如果他存在的話——會得到和我一樣的體驗。

完成了四分之三後,我拋棄了那個能夠發現已解決之謎題的作品。我寫下「刑苦」,在那里,人抵達了可能性的極限。(原見:喬治·巴塔耶著,尉光吉譯;選自《內在體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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