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森林中種豆、砍柴、捕魚、採集野果,換取生活中最低限度的溫飽。在主觀取向上,梭羅的「退」與「返」甚至更為決絕,他不但要從工業化的、市場化的時代抽身而退,甚至還要從當下的農業生產方式退回更遠古、更簡單同時也更「自然」的原始農耕時代。

他認為原始農業與自然有著更親密的關係,因此也就更具有「神」性。原始農事「曾經是一種神聖的藝術」,「從事耕作的人過的是一種虔敬而有用的生活,只有他們才是農神的遺民」。2

後世農業生產的發展其實已經蛻化質變了,只「把土地看作財產,或者是獲得財產的主要手段」。由於現代人的貪婪與自私,大地上農耕的風景已經被破壞了,「農事跟我們一樣變得低下,農民過著屈辱的生活」。

梭羅認為人不應為物所役,不必為了攫取更豐厚的利潤去拼命勞作,而應把更多的時間留給與自然的交流與融合,在與自然的交流融合中享受天地間最高的精神愉悅。在《瓦爾登湖》一書中,他用優美的詩歌語言記敘了他在「疏懶」、「寧靜」、「充實」、「優美」中度過的一天:

在一個夏天的早晨裏,照常洗過澡之後,我坐在陽光下的門前,從日出坐到正午,坐在松樹、山核桃樹和黃櫨樹中間,在沒有打擾的寂寞與寧靜之中,凝神沈思,那時鳥雀在四周唱歌,或默不作聲地疾飛而過我的屋子,直到太陽照上我的西窗。……我在這樣的季節中生長,好像玉米生長在夜間一樣,這比任何手上的勞動好得不知多少了。


2 同上,第 156-157 頁。

這樣做不是從我的生命中減去了時間,而是在我通常的時間裏增添了許多,還超產了許多。我明白了東方人的所謂沈思以及拋開工作的意思了。1

梭羅在這裏體會到的,其實就是老莊哲學中「致虛靜,守靜篤」,「平易恬淡、乃合天德」,讓人生順應自然的精神;其實也就是陶淵明詩句中「目送回舟遠,情隨萬化移」、「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的境界。

陶淵明說:「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梭羅則寫道:「你瞧,現在已經是晚上」,一天裏我什麽也沒有做,什麽也沒有說,我只靜靜地微笑,笑我的幸福無涯。」2 在這裏, 梭羅似乎已經感悟到「與天合其德」、把自己同化於自然之中,才是生命中最有 意義、最美好的事。然而,現代社會的進步正背離這一原點愈行愈遠。


1 【美】梭羅《瓦爾登湖》,徐遲譯,吉林人民出版社 1997 版,第 106 頁。

2 同上。

(原題:詩人與自然之死;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自然在中國文學中的地位及其演替」(03bzw007)的中期成果。見《跨文化對話》26輯;生態文明專號;頁1至10;樂黛雲,(法)李比雄主編;ISBN/ISSN :978-7-108-03429-8; 北京 三聯書店,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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