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學文:技術是解藥,也是毒藥——對話法國哲學家貝爾納·斯蒂格勒 2

馬克思也認為,隨著人的實踐活動以及實踐能力的不斷提高,自然史和人類史不再是相互獨立的歷史,而統一為世界史; 認為人類是自己的工具的產物。隨著工業革命進程的推進,機器和技術在馬克思的著作中占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解放周末:關於技術,您試圖在書中喚起怎樣的討論?這樣的討論具有怎樣的現實意義?

貝爾納·斯蒂格勒:我試圖對技術在人類本性中的作用和地位進行重新討論,從而建立起技術和人性之間新的關係。

今天,「誰」正在逐漸被「什麽」代管,人類的種族記憶、民族記憶、個體記憶,正在逐漸被新生的機器記憶所取代。我在第二卷《迷失方向》中,對這種社會現狀進行了反思。「迷失」是身處技術浪潮中的現代人的真實寫照,這種現狀的存在,讓討論不僅有意義,而且備顯迫切。

人與技術的新關係,在中國體現得尤為明顯

解放周末:在您看來,技術和時間又是怎樣一種關係?

貝爾納·斯蒂格勒:時間是什麽,這個問題具有很多面向:有常識性的時間,也有物理學、哲學上的時間;有從主觀角度描述的時間,也有從客觀角度描述的時間。我所用的時間概念接近於海德格爾定義的時間。海德格爾把時間看作「此在」的存在過程,正如過去、現在和將來在現實中是不可分割的一樣,「此在」的存在過程就是這三者的統一體。

但海德格爾用時間觀照「此在」,我則用時間觀照技術,與其說技術在時間中,不如說它構造了時間。動物沒有時間的意義,因為動物生存於純粹的現在,動物的「記憶」只能通過基因遺傳來實現,而技術則給人類提供了一個跨越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生存世界。技術與時間相聯系,便把人與動物的屬性深刻地區別開來了。技術使人既屬於個體,又屬於整體,唯有人是整體的存在,歷史的存在。

在第三卷《電影的時間與存在之痛的問題》中,我闡釋了現代科學技術,尤其是視聽技術的飛速發展,給人的廣義上的「存在」造成的重大負面影響。當電影這樣的像徵工業,與物流工業實現整體化時,就有可能控制全部市場,進而達成對全體人類意識流的控制。

解放周末:今天是一個新舊技術更叠飛快的時代,您的書寫如何做到及時回應時代?

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我正在寫第四卷。21世紀技術已經遍及世界的每個角落,需要我們對人類的歷史和人類的存在有新的解讀。

為此,最近幾年里,我頻繁地來到中國,因為我覺得,人與技術的新關係,在中國體現得尤為明顯,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各方面表現得非常活躍。

我還認為,中國最有可能創造出一種新的技術文化,以應對技術在大幅提升人類能力的同時對人類產生的反噬作用,因為中國對馬克思哲學的研究,是世界上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中國人對胡塞爾、海德格爾的理論也非常了解。

技術帶給人類的,未必都是幸福的改變

解放周末:您的著作被認為在技術哲學領域開啟了一個重要的轉折,如何定義這個轉折?

貝爾納·斯蒂格勒:在西方,貶低技術的傳統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在城邦民主制的背景下,演說、辯論的才能成為人們進身的階梯。青年人紛紛向智者學習辯論的方法,智者為了使自己的學生在辯論中獲勝,發明了許多詭辯的技巧,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引起了正統哲學家的不滿。哲學家指責詭辯學派把邏各斯工具化,成為權力的手段,而非知識的場所。哲學家認為自己研究的是知識,詭辯家研究的是技術,兩者不僅對立,而且知識高於技術。比如亞里士多德,把技術視為實現目的的手段,認為技術沒有任何自身的動力,技術對於人來講,就是純粹外在的東西,與人本身是分離的。(來源:解放日報 | 2018年04月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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