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斯·自娛的創作與評論─劉以鬯訪問記 (下)

他在上海讀大學時,已開始在柯靈編的《文匯報》副刊〈世紀風〉上投稿,抗日戰爭時他在重慶編《國民公報》與《掃蕩報》的副刊,他戰後在上海創辦「懷正文化社」,出版了熊佛西的《鐵花》,施蟄存的《待旦錄》、戴望舒譯波特萊爾的《惡之華掇英》、李健吾的《好事近》、趙景深的《西洋文學近貌》、徐訏的《風蕭蕭》、李輝英的《霧都》,還有姚雪垠的《雪垠創作集》等。他喜歡姚雪垠的作品,簽約出書後,特別招待姚雪垠在出版社的樓上居住,讓他安心寫作。

他與姚雪垠還計劃創辦《小說雜誌》,後來戰火四起,這計劃流產了。籌集了的一部份稿件,他帶來香港,例如孫伏園的《魯迅先生的小說》、戴望舒譯《英國小說中的旅行》、蔣牧良的小說等。他於一九五一年進《星島日報》編《星島週報》時,將孫伏園的《魯迅先生的小說》發表在《星週》上,但是沒有引起甚麼反應。

一九五一年應新加坡《益世報》之聘,擔任該報主筆。在南洋居住五年,回港後仍在報館工作。在五九、六○年間,他在《時報》主編的「淺水灣」,是一個很有份量的副刊。我們今日在圖書館翻閱過去的「淺水灣」,可以看到它的確譯介了許多當時的西洋文學和美術,而且鼓勵短篇小說和新詩創作,版面沒有固定,每日變化,配以王無邪漂亮的插圖。這樣文藝性的副刊,即使在十多年後的今日,仍然是罕見的。他又從《快報》創辦開始,就負責編輯副刊,直至如今。他只是簡單撮要地敘述自己的過去(詳情是我們加上去的)然後就笑道:「好了,我的一生就是這樣平凡的了!」然而我們從其中自然可以看到,他如果不是真正喜歡文學,自然不會執著地做了這許多事情,而他的貢獻和影響,即使一時數不清楚,將來也自會有人回顧。而我覺得最難得的一點,則是儘管現在他說不再寫小說,但對其他人的創作,不但不排斥,而且給予鼓勵。在前輩之中,甚至跟許多青年比較起來,他始終是最能欣賞創新的一個人。

在這次訪問中,我最高興聽到的一句話,是在談小說創作時,他說到現在為止,仍然認為「《酒徒》的路沒錯」。對於《酒徒》的批評,可能有許多不同的意見;但《酒徒》的路,即是創新的路,是對現有的沉滯與僵化感到不滿而有所反叛的路,在技巧和內涵都是如此,這是我們可以肯定的。《酒徒》的技巧可能只是一個嘗試,在後來的一些短篇中,這技巧與內容的結合,才顯得更圓滿。但《酒徒》在內涵上,自然流露了此時此地知識份子的困惑;還有一點,《酒徒》中顯露的文學見識,雖然是細節,亦不可忽略,那也是作者今日所寫新文學評論的先聲。

他引用沈從文和朱光潛的話,認為文學的藝術性是重要的,不能僅為適合某一階層而寫。他又引用福克納獲諾貝爾獎的演辭說:「好的文學,該是寫人的內心衝突的。」他嚴肅的小說作品,亦正是有志於此。我們說《酒徒》流露知識份子的困惑,這亦包括了嚴肅文學無法立足的香港的知識份子的憤慨或是妥協。不管在作品裏,或是在訪問中,他都坦白說出這種矛盾。他認為自己以後也不會寫嚴肅創作了。他對新文學的評論,固然可以使許多文學愛好者得益,但愛看小說的讀者,自然仍不免惋惜:他真的不再創作小說了?《酒徒》中提到的那個百萬字的長篇,不會寫下去了?也許他終有一日會改變主意?也許。但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選擇自己的道路,我們只有期待,以及整理他到目前為止的工作成果,讓更多人知道。

(一九七七年三月,原刊《大拇指》)

附記:文首提到劉以鬯嚴肅的短篇小說終在一九七七年底以《寺內》為名在台灣幼獅文化事業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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