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六分儀·簡評段義孚《戀地情結》(上)

著名地理學家段義孚(TuanYi-Fu)的代表作《戀地情結》(Topophilia),簡體中文版已經在2018年由商務印書館發行,這一著作的合作譯者是志丞、劉蘇兩位老師。

國內地理學界對段義孚不會陌生,他是人文主義地理學(Humanistic Geography)的重要代表人物。段義孚早年學習地貌學,但很快便將學術興趣轉向人地關係與人文主義地理學。他將地理學、現象學、符號學、生理學、歷史學等多門學科融會貫通,采用了一種全新的方式進行地理學研究。《戀地情結》就是這樣一本代表了他的研究特色和研究水準的學術著作。這本書由15個部分組成,分別從生理感受、心理狀態、宇宙哲學、民族中心主義、個體、文化、環境、土地、景觀、城市等方面與地理學的關係來闡述「戀地情結」這一主題。是書一經出版,便在西方地理學界名聲大噪,成為美國很多地理院系的參考書目。

「戀地情結」一詞的所有權屬於美國詩人W. H. Auden,他於1948年在一篇推介英國詩人John Betjeman的作品時首次使用這個詞語。[1]這個詞被用來表達人、場所、環境之間的感情連結。這本書所代表的人文主義地理學力求在唯物主義、唯心主義中達到一個平衡點,相信這對於習慣了接受唯物主義思想的我們來說,初次閱讀的沖擊力相當大(當然,學界早已走出了那個一味崇尚唯物主義而批判唯心主義的時代)。如今,越來越多的學科注重跨學科研究與合作,尤其是心理學的作用日益凸顯。[2]原因顯而易見,因為人並非完全受理性控制,而所有科學在21世紀又都呈現出社會科學化的趨勢。[3]地理學也不例外,在這本書的開頭,段義孚就以感官為切入點,通篇強調感官感覺、心理狀態對於認知世界的重要性。段義孚認為,要研究人地關係,就首先要研究人類自己,「人文問題,無論是經濟的、政治的還是社會的,都受到心理動機、價值觀與態度的深刻影響」。[4]人作為一個個體,他認識世界,就是從調動各個感官去感知環境開始的。通過調動所有感官,人們才形成了空間(space)與地方(place)的概念。在談到這兩個地理學最核心的概念時,段義孚用直觀感受對二者進行描述定義,認為二者相互依存,無法拋開一個談論另一個。這對於地理學理論方法不得不謂之是一大創新。這對於歷史地理、環境史等學科研究也有借鑒意義。

空間與地方的觀念在段氏另一巨著《空間與地方》中有專門的研究。[5]段義孚以感覺來定義空間與地方。段認為,空間與地方本身的定義十分模糊,不存在嚴格的邊界,二者並非是不可轉化的。人們對地方的依戀來自於對地方的歸屬感和安全感。因此地方本身應是封閉的——封閉使人感到安全;空間則是開放的、無邊界的——空曠使人感覺到憂懼。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當人們長期處於一個空間,並對其越來越熟悉之後,那空間就會轉變為地方。[6]

人地關係是這些學科的重要關注領域,但長期以來,從業人員一味追求量化研究,與自然科學接軌,卻忽視了對人本身的關懷,這種觀念趨勢學者對所謂「真實客觀」趨之若鶩,幾乎要回到蘭克史學的老路子上去,但這種趨勢有時,甚至在大多時候,都嚴重阻礙了研究工作的進展。以方位觀念研究為例,對於歷史學者來說,大多數人很難說清楚「東西南北」與「中」之間的關係。段義孚則拋棄文獻的桎梏,以矛盾的觀點來處理二者之間的關係,認為「『中央』這個概念也作為明晰的四面八方的概念的調和者而存在」。[7]當然,這個理論究竟正確與否還有待進一步檢驗,但書中所提供的新思維新理論卻是值得我們參考借鑒的。

人文主義地理學之所以受到學界重視和推崇,就是在於它使得地理學再次有了人文關懷,[8]在以往的各種地理學流派中,幾乎都將人類本身從研究主體中剝離出去。[9]在上世紀中後期的地理學界中,學者越來越傾向於利用數理技術來處理研究對象,[10]甚至一度淪為程式化分析。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地理學嚴重的「空心化」現象。地理學作為一門古老的研究地域的科學,最早它只回答whatwhere——一種文學色彩很濃的解答方式。但在洪堡(A. Humboldt)和李特爾(Ritter)兩位地理學大師之後,廣義的地學(Erdkunde / Erdbeschreibung)開始分裂,很多研究領域紛紛獨立出去:氣象學、地質學、地球化學、地球物理學、水文學……等這一切完成之後,人們回過頭再看他們的鼻祖——地理學,竟發現地理學已經被肢解得體無完膚,似乎地理學自己已經不剩下什麽研究領域了。為了捍衛地理學,執業者不得不放棄老一套的研究方式,轉向回答how和why,要回答這些問題,就不得不將文學傳統轉移至數理方法,因此,3S(GPS & RS & GIS)技術的及時出現可謂拯救了地理學。但量化研究解決不了所有地理學問題,尤其是涉及人地關係的問題。因此,段義孚重拾對人的重視,回歸到地理學本來的傳統,這不得不說是又一次地理學的革命,也讓大眾了解到,地理學並非是一門高深莫測的學科。

[1] 志丞、劉蘇:《戀地情結▪譯後記》,商務印書館,2018年,第402頁。

[2] [美]王晴佳:《為什麽情感史研究是當代史學的一個新方向?》,《史學月刊》2018年第4期,第5-6頁。

[3] 孫俊:《知識地理學:空間與地方間的敘事轉型與重構》,北京:科學出版社,2016年,第65-73頁。

[4] [美]段義孚:《戀地情結》,志丞、劉蘇譯,商務印書館,2018年,第1頁。

[5] [美]段義孚:《空間與地方》,王志標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

[6] 可參看王健等:《地方感何以可能——兼評段義孚〈Space and place: The Perspectives of Experience〉一書》,《民族學刊》2016年第5期,第15-19頁。詳細內容可參看段義孚《空間與地方》第5章內容。

[7] [美]段義孚:《戀地情結》,第22頁。

[8] 唐曉峰:《還地理學一份人情》,《中學地理教學參考》2003年第6期,第56-57頁。

[9] Tim Cresswell, Geographic Thought: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Malden:Blackwell Publishing, 2013, p.105.

[10] 張雷:《張雷評段義孚:無土時代的戀地情結》,《上海書評》2018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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