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波斯卡·為平庸的日常打開豐富的褶皺 (3)

辛波斯卡並非橫空出世的天才詩人,而是一名逐漸演變、豐富、深邃的詩人,寫詩對她來說是思考生命的最佳方式。她的詩就像樹木的年輪,經受著歲月的磨礪,生長出清晰的脈絡。1949 年,她試圖出版一部詩集,卻因當時的波蘭審查制度而流產。這部詩集中有這樣的詩句:


我們曾把世界弄得先後沒有秩序,

——它是那麽細小,兩隻手就能抓住它,

那麽平易,可以面帶微笑地將它描寫,

那麽普通,就像祈禱中的古老真理的回聲。


這里我們可以隱約發現辛波斯卡詩歌的胚芽。不過,她隨即遏止了這一胚芽的生長。1952 年出版的第一部詩集《我們為此而活著》,這本在藝術上並不成功的詩集,涉及蘇波友誼、戰後重建、帝國主義等宏大主題,里面只有幾首愛情詩以低沈的語調透露著她未來詩歌的走向,大多數詩歌顯得空洞而虛假。這是一個完全令人感到陌生的辛波斯卡。然而,這本詩集一出版就迅速引起評論界廣泛關注。同年,她加入了波蘭作家協會和統一工人黨。(1966 年,因不滿哲學家列舍克·科瓦科夫斯基被開除,她宣布脫離統一工人黨。)

1954 年,她出版第二部詩集《向自己提問》,在這本集子里,政治主題並未消失,卻有所削弱,高亢的詩歌中摻入了一些低語。比如《向自己提問》一詩,她通過一系列質疑開始自覺地搜尋並辨認出自己的聲音——對人性困境的敏感、對愛和真實的渴望和對沈默的敬意。在《被激怒的繆斯》一詩中,她寫下了這樣有力的句子:


幸運的是我知道,

應該怎樣去對待這種沈默。

如果我甚至不敢去觸及帶刺的玫瑰,

我又怎能容忍雄壯的詩句向我尖叫?


她也許意識到了自己的天賦並不適合於“雄壯的詩句”,而逐漸向“帶刺的玫瑰”傾斜,然而,對於二十世紀詩歌而言,辛波斯卡這一優雅的傾斜是多麽幸運。

《我們為此而活著》和《向自己提問》兩部詩集後來基本被詩人否定,在以後的各種選本中,這兩本集子中只有零星的幾首詩入選。她以沈默的方式清理自己的過去。在雅蓋隆大學就讀期間,她開始接觸波蘭先鋒派作家,尤其是結識了詩人米沃什,在寫作上也受到了他的影響。盡管如此,米沃什仍直言不諱:“我不喜歡她的早期作品,她經歷了斯大林主義階段。”不過,米沃什接著承認,“但(她的)每一部詩集都在變得更好。”1957 年,《呼喚雪人》出版,這是一部標誌性的詩集,從此她自覺地擺脫了政治詩的僵化聲音,以柔韌而多層次的聲音進入她所擅長的自然、愛情、人性、存在等眾多主題。她的詩集不多,每本詩集一般也只有一二十首詩。她是少有的以少勝多的詩人,猶如一生只寫了一百多首詩的美國女詩人伊麗莎白·畢肖普。

辛波斯卡的生活,則令人想起美國女詩人狄金森和德國詩人德羅斯特·許爾斯霍夫。她也是一名深居簡出的詩人,不喜歡出入公眾場合,不喜歡接受采訪和詩歌朗誦(她有一首《怯場》表達的就是對公開朗誦詩歌的反感)。寧靜的克拉科夫古城是她生活的中心。1953 年至 1981 年,她一直是克拉科夫《文學周刊》編輯,負責詩歌部,培養了大批年輕詩人。


她沒有生育。詩歌就是她的子女。她過著樸素甚至近似苦行的生活,尤其是在她丈夫去世後的晚年。她喜歡抽煙,喜歡鯡魚和伏特加。她不是一個熱衷於在生活上歷險的人。她身上並沒有多少波希米亞氣質。她的日常生活平淡無奇,這將為難任何試圖為她寫傳記的人。事實上,她拒絕別人為她寫傳記,她只希望人們能專心地去閱讀她的作品。她不願意成為明星,即使在獲得舉世矚目的諾貝爾文學獎之後。1996 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十分特殊,這一年是化學家諾貝爾逝世一百周年。前一年的得主是愛爾蘭詩人西默斯·希尼,很多人沒有料到諾獎會連續兩年授予詩人。這一年的獎金是有史以來最高的,112 萬美金。

辛波斯卡難以避免地成為了媒體的焦點,在接受巴布里拉·文茨卜的采訪時,她還在談論這個問題:“我對我自己和我的生活並不感到滿意,至少是不滿意我生活中的某些插曲。可這些純屬個人的私事,我不會公之於眾。這會使我內心受到損害。我只是嘗試——至少部分地——將我的某些人生經驗融入我的詩中,有時成功,有時不成功。可是,要把這些得失直接說出來,這不是我扮演的角色。我不是明星,明星才會和盤托出自己所有的浪漫故事。那是因為明星需要做廣告。我只希望我的詩會有人去讀,至於為自己做廣告,我是幹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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