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斯《路上的人們》幾個外國人

「那當然,你們中國人有最古老的文化呀。」說到歐洲比美國有文化的時候,那個德國女子說。她在巴黎住了十年,她說自己一生最好的時光都在那兒渡過。她愛那兒,她剛來了一星期,但她說也喜歡香港。

「為甚麼?」

「因為這兒這麼多人,好像充滿活力的樣子。」


「那你去了甚麼地方呢?」

大嶼山?噢,沒有。長洲,本來要去的。香港仔?還沒有機會去,赤柱?我真渴望去,但你曉得哩……

「我們去了南丫島,那真是個糟透的地方,我在那兒著了涼,結果一直沒有痊癒,哪裏也去不了……」


在一旁,那位外國駐香港的通訊記者叫大家起筷。他的筷子使用得不錯,表演夾海參居然也活動自如。原來他在香港住了二十年,這次的北京菜都是由他點的。他在吃方面頂道地。

「你會讀中文嗎?」

「不,太難了!」

他讓我看他的卡片,上面有人家替他起的中文名字。看著那三個古怪的字,我忍著不要發笑。

「這是個很壞的名字是不是?我知道的,我要再改一個。」他的中國朋友一定是跟他開玩笑,隨便胡湊三個字,外國人在卡片上印上三個中文字,現在似乎也很流行了。


「中國的食是世界最好的。」每個人都似手同意。

這位記者內行地介紹食經。他在香港二十年了,會說中文嗎?

只會說一句。他神秘地笑起來,壓低了聲音,用國語說:「肚子不好!」

「這是甚麼?」那女子夾著一塊芝麻蝦,問道。知道了答案:她哦一聲,說真是美味。

她說她來了香港以後,試過北京菜、四川菜、廣東菜,都覺得非常好。她想趁走以前多試一點。她過多一兩個星期就要回去了。

「回到德國?」

「不,當然是巴黎了。」


話題始終環繞著飲食。說到花雕,花雕就來了。喝酒。飲食的笑話,一對英國夫婦帶了一頭狗到酒家去,結果端上來的是……「我可以猜到結局!」那外國人忍不住笑。吃的東西,幾乎噴出來了。

那邊另一個外國人說:「我不能忍受吃這個東西!」神秘,古怪的東方。吃蛇或雞腳。最好隔一段距離,不要真的吃進肚子裏。「我熱愛中國文化。不是有本叫肉蒲團的甚麼?」幾乎是同一的語氣:「當代的,就不知道了。」


那邊,另一張臉,記不起是不是這張臉,在討論時說:「香港是一個荒謬的現實」,他不明白何以這情況可以存在,他要求這個外國作者指出一個方向,讓座上這些用中文寫作的人改變它。奇怪。好像這問題有一個簡易的答案。一枚靈丹。一服見效的藥丸。這住在香港的外國人在旅遊豪華巴士的窗口,在飛機上,向擦身而過的另一位外國人喚道:「給他一枚靈丹吧!」一服見效的。

桌上的一大尾魚,已經所餘無多了。肉都被人吃去,只冇難哨的骨頭留下來。沒有人動筷。


「住在香港,真是有不少方便呀。」香港通對另一個人說。

糖水都喝光了。也再沒有花雕。

「香港最好的是甚麼地方?最壞的是甚麼地方?」

碟中只剩下一排骨頭。這個人獃獃地望著它,好像認不出這就是剛才吃的一尾魚。(一九七八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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