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5：大哥

5月大理雙廊鎮

我不再勸，在一種軌道裏跑太久，想變道，不單需要技術，也需要勇氣。

海地生活青年旅舍離鎮上挺遠，走路需要二十分鐘，但風景美，推門即見洱海。一號院大門口有無花果樹和芭蕉樹，遮蔽著從岸邊探頭出去的木平台，再放上兩把躺椅，風吹著，太適合年輕人交流和打情罵俏了。所以很多人說，海地青旅，不歡迎情侶，只適合單身者。

大哥即是單身而來。

他的藍色襯衫掖在黑色西褲裏，穿皮鞋，拎大號公文包。有點謝頂，頭發梳得整齊，年約四十。大哥的打扮，跟院子裏這些大褲衩長花裙小吊帶不太搭調。就好比上好的紅酒，配了一頭大蒜。

我的初步判斷是：出公差，順便來玩一趟。

果不其然，午飯時，大哥坐到了我旁邊，搭上了話。他是技術骨幹，效力於世界五百強的外企，兢兢業業多年，累了，回老家城市找了個可以養老的穩定差事，能照顧孩子，又能解決和老婆兩地分居的問題。這是在外企最後一次出差，就放了松，跟團玩了大理古城，覺得沒意思。朋友推薦了雙廊，就摸來了。第二天就走。

吃罷飯，大哥讓我給他拍照留念，在無花果樹下的椅子上坐下，背對洱海，他把雙手放到膝蓋上。我背後走過的舍友開始調笑他：換個姿勢嘛，又不是照證件照。大哥尷尬地笑了笑，只是向右偏了偏身子，把左手放到椅把上而已。

一群人在遊泳，大哥也參與了，但從不往深處遊，只在沿岸活動。上岸後，我對他說，明天有紅山本主廟會，別走了，一起去玩吧。大哥想了想，說行啊。

晚上最熱鬧，有人喝酒，有人唱歌。我們男女在打台球，大哥一直在旁邊觀看，讓他一起玩，他拒絕了，說是該睡覺了，“才十點啊？”大哥笑笑，眼神裏卻是很想加入。

第二天一大早，大哥退了自己的單人間，剛好住進了我的四人間。他說從沒有體驗過青旅的多人間，他的出差標準是可以住六百元一晚的，還邀請我過幾天去昆明時，跟他住一個標間。我嘴裏說好，心裏有點犯嘀咕，怕玩不到一起，不方便。

當晚一群人去紅山趕廟會，大哥偶爾打個工作電話，其他時間就跟一個遊客一樣四處拍照。晚飯，一桌十人，只有我倆男的，大哥開始活躍起來，四處張羅酒菜。八個女孩嘰嘰喳喳，大哥也偶爾插嘴，碰到有女孩舉杯邀酒，他是酒到即幹，不含糊。

我看大哥逐漸放開，也下了決心，何必拒絕大哥的好意，回昆明就跟他蹭豪華酒店吧，省錢，有人說話，多好。

回到海地，看到他在大廳裏上網查找攻略，他告訴我，中午在海地，碰到兩個姑娘和一個男孩，他想跟人結伴去麗江。我驚了，“大哥你這就是傳說中的被‘撿’了啊。”心裏想我剛定下跟你去昆明蹭房，你這就變卦了。但心裏確實替他開心。我說：“你一定要跟她們去，我支持你，多體驗不同的生活。”大哥靦腆地笑：“時間還好，想去那邊看看啦。但我接受不了男女混住，我還是訂單人間。 ”我說人家女孩都不在意，你嘗試下啊。大哥說：“我不行，接受不了。”

那天大哥出手了，跟姑娘小夥們打台球，很有功底。我挺替大哥開心，不停地與他開玩笑。

早起，誰知大哥又向我宣布：他不去麗江了，跟我回昆明，公司有事臨時召喚。我勸他，還是跟姑娘去吧，多難得的機會。無效。我不再勸，在一種軌道裏跑太久，想變道，不單需要技術，也需要勇氣。

回昆明前夜，自然要好好玩。酒吧裏，大哥High了，一杯一杯梅子酒喝著，不用勸，跟大夥玩著各種酒場遊戲。翌日拼車去大理古城打發白天的時間，又撿了兩個姑娘。在古城裏吃飯閑逛喝茶聊天，大哥已然放開，邀請她們到昆明後同住--當然是開兩間房，房費他出。

在昆明，大哥儼然成了主人，聯系住宿，帶大夥去逛錢局街，逛花市，晚上安排飯局，又主動提出去酒吧坐坐，說大夥第二天就分道揚鑣，得好好聚聚。

壓軸大戲是看電影，《速度與激情5》。片子火爆，節奏快，我們幾個一驚一乍，只有大哥兩只手扶著座位把手，穩坐泰山，目不轉睛。

興盡晚歸，我很疲憊。但大哥穿著內褲，光著身子，在房間裏上網，把《速度與激情5》的所有信息都查找出來：導演原來是亞裔啊……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良久，大哥說：“我這是十年來第一次進電影院。”我也默然。

第二天，我是第一個離開昆明的，走時沒有叫醒大哥，也沒有告別。他的美夢做到天亮就要醒，他將回到既有生活軌道，讓他多夢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