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可·路人甲:在旅途中偶遇的22個人 (8)

有歷史的地方往往有奇人異士。走之前,我去翠湖邊的陸軍講武堂舊址參觀,這座創辦於1909年的學校,是中國最早的培養新式陸軍軍官的學校。在講武堂走馬轉角樓式的主體建築裏,一一展示了從辛亥革命到護國戰爭再到抗日戰爭的眾多將星的形象。二樓最為醒目的是蔡鍔的半身雕塑像與小鳳仙的畫像,隔一條窄窄的過道互相遙望。巧的是,傍晚打車趕赴車站去下一站,與司機聊天後發現,這位司機竟然是滇軍歷史專家,講起滇軍頭頭是道。他又開口向我背誦一副小鳳仙悼蔡鍔的長聯:

萬裏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余生萍水因緣成一夢

幾年北地燕支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那長聯共46個字,我用手機上網對照,看他邊開車,邊一字不差地背誦,當即驚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隱士?

接下來,我去了西雙版納,見識了退休後一直在路上的杭州大姐,還有放棄上海生活在這裏定居的江上客;又折返到大理,韋爵爺果然會挑好地方,蒼山腳下,朵朵白雲躺在藍天上若有所思,慢慢流動。這裏也是臥虎藏龍。閑居小院、毫不起眼的老者,是名動四方的作家。小館子裏炒菜的老板,以前在內蒙古經營礦業。住在青旅便宜床位上、跟你縱橫上下五千年的侃客,曾是大企業的“洋買辦”。如果他們算是“士”的話,這裏還有“草根”,街頭賣藝的身無分文的琴手,客棧裏的大學生義工,棄了工作只求自由的流浪漢。

我跟家底厚薄明顯不一的“士”們和“草根”們聊天,對城市生活的厭倦、對幹凈空氣的需求、對自由的渴望是他們來到鄉村、換一種節奏過日子的推動力。而在這個更為開放和寬容的時代,誰還會在乎自己是“士”還是“草根”呢?他們有一個統一的身份 -城市逃離者。其時,“逃離北上廣”這個話題正在媒體上被熱烈報道和討論。被動的“逃”和主動的“隱”,那只是一種選擇。我想。

我繼續前行,在拉薩、陽朔,在東南亞,隱者遍地,中國的、外國的都有。在曼谷,我碰到了一個意大利老頭,他年輕時是老師,後來就一直在路上了。他說自己的有生之年,幹過“太多太多太多有趣的工作”,也有“許多許多許多個女朋友”。這老頭算是大隱,大隱隱於市,在曼谷街頭擺了個修皮鞋的攤子。我問,泰國有太多比曼谷環境更好的地方,泰南有普吉、甲米這樣的海島,泰北有清邁這樣的小城,你怎麽不選個更清凈的地方。那老頭說,你若高興快活,哪裏都是天堂。

八月再回雲南,又去了趟雙廊,這個洱海邊的小漁村,吸引了不少名人和城市逃離者在此生活。我住在海地生活青年旅舍,一出門,就是洱海,那真是海子描述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房子。不過,要想去鎮上的大街上轉悠,就麻煩了。雙廊已不是三個多月前的那副悠閑模樣,街上到處都在施工,連路都被翻開,一副快幹快上猛開發的樣子,這個村子裏所有能出租的院子幾乎都已租出去,改做他用。我在網絡上看到,當地那些真正想過清靜日子的隱者,對深夜依然狂放音樂的酒吧無可奈何,哀嘆“雙廊再也不是以前的雙廊”。

晚上,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往洱海邊的旅舍走。有人感嘆,現在哪裏還有真正能隱居的清靜地方。要是那韋爵爺活在當下,恐怕也會嫌大理人多聒噪了。

我對這些話倒是不以為然。走了這麽多路,看了很多熱鬧,心倒靜了。陶淵明的那首詩,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前,不是還有一句“心遠地自偏”嘛。隱只是一種心態。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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