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捅了我一下,並朝電視那邊點了點頭。“看那上面,”她低聲說道。 “看見沒有?”我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眼。那兒有個細長的紅色花瓶,裏面插了幾枝院子裏采的雛菊。花瓶的邊上有一塊台布上,上面放著一付石膏做成的牙齒。其歪七扭八、參差不齊的程度,可以說是舉世無雙。那上面既沒有嘴唇,也沒有下巴,只有些舊的石膏牙齒,埋在那個類似牙床的又厚又黃的東西裏面。

就在這時,厄拉走了進來,她已經脫掉了圍裙,手裏拿著一罐雜拌幹果和一瓶根汁汽水。她把罐子放在茶幾上,緊挨著那個天鵝,說,“自己動手吧,巴德在為你們準備飲料。”厄拉說話時,臉又紅了。她在一把舊藤搖椅上坐下並搖了起來,一邊看電視,一邊喝著汽水。巴德端著個木托盤進來,上面有弗蘭的加了水的威士忌和我的麥芽酒,還有瓶為他自己準備的麥芽酒。

“你要個杯子嗎?”他問我道。

我搖了搖頭。他輕輕碰了下我的膝蓋,然後轉向弗蘭。

她從巴德手裏接過酒杯,說了聲,“謝謝。”眼光又被那付牙齒吸引過去。巴德看出了她在看什麼。賽車在跑道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我拿起麥芽酒,把註意力轉向電視。這牙齒與我無關。“這是厄拉的牙齒,在戴整牙牙箍前的模樣,”巴德對弗蘭說。“我已經習慣了,我猜它們看上去很可笑。我怎麼也搞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留著那個。”他瞧了一眼厄拉,然後沖我眨了眨眼。他在他的La-Z-Boy【2】上坐下來,把一條腿翹到另一條腿上。他一邊喝著汽水,一邊看著厄拉。

厄蘭的臉又紅了,她拿著那瓶根汁汽水,先喝了一口,然後說,“它是用來提醒我我欠巴德的到底有多少。”

“你說什麼?”弗蘭說。她正在幹果罐裏挑著腰果。弗蘭停了下來,看著厄拉。“對不起,沒聽見你剛才說的。”弗蘭看著這個女人,等著她的下文。

厄拉的臉又紅了。“我有很多值得感激的事情,”她說。“這就是其中的一件。我留著它是為了提醒自己我欠巴德的。” 她喝了口汽水,放下瓶子,說,“你有付很漂亮的牙齒,弗蘭。我一下子就註意到了。但我的牙齒,從小就長得不整齊。”她用手指甲敲了敲她的幾顆門牙,說,“我父母花不起整牙的錢,我的牙長得歪七扭八的。我的第一任丈夫不在乎我長得什麼樣。他根本就不在乎!除了他的下一杯酒在哪裏,他對什麼都不在乎。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朋友,那就是他的酒瓶。”她搖了搖頭。“後來巴德出現了,他把我從泥潭裏救了出來。我們在一起後,巴德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們把這付牙整整。’那付模子就是在我們剛認識不久,在我第二次去見牙醫,裝牙箍前做的。”

厄拉的臉一直紅著。她看著電視畫面,喝著汽水,似乎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那個整牙的醫生肯定是個高手,”弗蘭說。她回頭看了眼電視頂上放著的、恐怖電影裏才見得著的牙齒。

“他真了不起,”厄拉說。她從椅子上側過身來,“看見了嗎?”她張開嘴,再次讓我們看她的牙齒,一點也不害羞。

巴德走到電視跟前,拿起那付牙齒。他走到厄拉身旁,把它平放在厄拉的臉旁。“過去和現在,”巴德說。

厄拉從巴德手中拿過模子,“你知道嗎?那位整牙醫生想把它留下來。”她說話時,模子一直放在腿上。“我說沒門。我讓他明白這是我的牙齒。他只好照了幾張模子的照片。他告訴我他會把照片登在一個雜志上。”

巴德說,“不難想象那是個什麼樣的雜志,肯定沒什麼訂戶。” 他一說完,我們都笑了起來。

“牙箍拿掉後,我笑的時候還是用手捂住嘴,就像這樣,”她說。“我現在有時還這樣,習慣了。一天,巴德說,‘厄拉,你不用再那樣了,那麼漂亮的牙齒,不必把它們藏起來,你現在有一付非常好看的牙齒。’”厄拉看著巴德,巴德沖她眨眨眼。她開口笑了笑,隨後垂下眼來。

弗蘭在喝她的酒,我喝了幾口汽水。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弗蘭也一樣,但我知道過後會有她說的。

我說,“厄拉,我往你這兒打過一次電話,是你接的。但我把電話掛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麼做。”說完,就開始呷我的飲料。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提那件事。

“我不記得有這麼回事了,”厄拉說,“什麼時候的事?”

“有些時候了。”

“不記得了,”她搖了搖頭說。她用手指觸摸著放在腿上石膏牙齒,看了一眼賽車畫面,又在搖椅上搖開了。

弗蘭轉過頭來看我。她咬著自己的下嘴唇,什麼也沒有說。

巴德說,“嗯,還有什麼新鮮事可說?”

“再來點花生瓜子,”厄拉說。“晚飯一會兒就好。”

從屋子後面的房間裏傳來了哭聲。

“又是他,”厄拉對巴德做了個鬼臉,說。

“老兒子,”巴德說。他靠在椅背上,我們看完了剩下的三、四圈賽車,沒有聲音。

我們不時地聽見一、兩聲,後面房間裏傳來的嬰兒惱人的哭聲。

“不知道怎麼搞的,”厄拉說。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眼看著就可以吃飯了,我只要把肉汁準備一下就行了。不過,我最好還是先去看看他。你們幹嗎不先去餐桌那兒坐著?我一會兒就好。”

“我想看看小寶寶,”弗蘭說。

厄拉手裏還拿著那付牙模。她走過去,把它放在電視機的頂上。“現在有可能會刺激他,”她說。“他有點認生。讓我試著把他哄睡了。等他睡著了,你可以過來瞅一眼。”說完,她沿著過道向一個房間走去。她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把身後的門關上。嬰兒停止了哭叫。

巴德關了電視,我們進了餐廳,在餐桌旁坐下。我和巴德聊起了廠裏的事情。弗蘭聽著,還不時地問個問題,但我看得出來她很無聊。或許剛才厄拉沒讓她看孩子,冒犯了她。她巡視著厄拉的廚房,東看西看地來掩飾自己的不滿。

厄拉回到了廚房,說,“給他換了尿布,讓他玩橡皮鴨子。也許他會讓我們安心吃一會兒,不過,別太指望這個。”她打開一個鍋蓋,把鍋從爐子上移開,向一個碗裏倒了些紅色的汁,再把碗放在桌子上。她打開其他鍋的蓋子,看看是不是都煮熟了。桌上有烤好的火腿、紅薯、土豆泥、利馬豆、帶桿的玉米和綠菜做的沙拉。弗蘭的面包被放在一個顯眼的地方,緊挨著火腿。

“忘拿餐巾紙了,”厄拉說。“你們先開始吧,喝點什麼?巴德每餐都離不開牛奶。”

“牛奶就可以,”我說。

“我來點水,”弗蘭說。“讓我自己來倒吧,你已經忙了半天了,不能再麻煩你了。”她做出要從椅子上起來的樣子。

厄拉說,“請別起來,你是客人,讓我來。” 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我們把手放在腿上,坐在那兒等著。我還在想那付石膏牙齒。厄拉拿來了餐巾紙,我和巴德的牛奶,以及弗蘭要的冰水。弗蘭說,“謝謝。”

“不用客氣,”厄拉說。而後,她坐了下來。巴德清了清嗓子,低下頭,說了幾句謝恩的話。他的聲音非常小,我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我知道個大意,他在為即將被我們消滅掉的食物,而感謝上蒼。

“阿門,”厄拉在他結束後說。

巴德遞給我放著火腿的盤子,給他自己加了點土豆泥。我們就吃上了。我們不怎麼說話,除了巴德和我會說上幾句,“這火腿真好吃。”或者,“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甜玉米。”

“這面包很不一般,”厄拉說。

“請再給我來點色拉,厄拉,”弗蘭說,比剛才略微放松了一點。

“多來點這個,”巴德把盛著火腿的盤子,或盛著紅色澆汁的碗遞給我時會說。

時不時的,我們會聽見嬰兒弄出的響動聲。厄拉會轉過頭去聽一聽,響聲不大,她也就放心了。她會回過頭來接著吃她的飯。

“寶寶今晚不太對頭,”厄拉對巴德說。

“我還是想瞧瞧他,”弗蘭說。“我姐有個小寶寶。但她和寶寶住在丹佛。我哪天才能去丹佛?我有個從沒見過的甥女。”弗蘭停下來想了會兒,又接著吃起來。

厄拉叉了點火腿到嘴裏。“希望他早點睡著,”她說。

巴德說,“所有的都剩下這麼多,大家再來點火腿和紅薯。”

“我一點也吃不下了,“弗蘭說。她把叉子放在盤子上。”太好吃了,但我實在是吃不下了。”

“留點空間,”巴德說。“厄拉做了大黃派【3】。”

弗蘭說,“我想我可以來一小塊。等大家吃完再說。”

“我也一樣,”我說。我是為了禮貌才這麼說的。我從十三歲起就不喜歡大黃派,和草莓冰淇淋一起吃時,會讓我很不舒服。

我們吃完了自己盤子裏的東西。沒一會兒,又聽見那該死的孔雀了。這家夥現在跑到房頂上面去了。我們能聽見它就在我們頭頂上的瓦上走來走去,弄出些踢踢踏踏的聲音。

巴德搖搖頭。“喬伊要不了多久就會倒下了,他折騰累了後就會去睡覺。”巴德說。“他睡在一棵樹上。”

孔雀再次發出一聲嚎叫,“啊-嗷”。誰都沒吭聲。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停了一會兒,厄拉說,“巴德,他想進來。”

“唔,他不可以進來,”巴德說。“我們有客人,如果你還沒忘記的話。這些人不想和只老鳥待在一個屋子裏。那只骯臟的鳥和你那付舊牙齒!別人會怎麼想?”他搖了搖頭,笑了。我們都笑了,弗蘭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一點都不臟,巴德,”厄拉說。“你這是怎麼啦?你喜歡喬伊。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為他臟啦?”

“從他在地毯上拉屎開始,”巴德說。“原諒我的臟話,”他對弗蘭說。“但我得告訴你,有時,我真想把那個老鳥的脖子給扭斷。他都不值得我去殺,是吧,厄拉?有時,深更半夜的,他的叫聲會把我吵醒。他連一毛錢都不值,對不對,厄拉?”

厄拉對巴德的胡說八道搖了搖頭。她撥著盤子裏的幾棵豆子。

“你們怎麼會想起來去養一只孔雀?”弗蘭很想知道。

厄拉從盤子上擡起頭來。她說,“我還是個小姑娘時,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張孔雀的照片。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希望自己有一只孔雀。我覺得它是天底下最美的東西。我把那張照片剪下來,貼在床頭。這是我保存最久的照片。後來,巴德和我住到這兒來了。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就對他說,‘巴德,我想要只孔雀。’巴德覺得我的想法很可笑。”

“我只好去打聽了一下,”巴德說。“我聽說鄰縣有個老人養這玩意。他叫它們‘天堂鳥’。為了這‘天堂鳥’,我們花了一百塊錢,”他說。他用手拍了一下前額。“老天爺呀,我娶了個品味很高的女人。”他沖厄拉咧嘴笑了笑。

“巴德,”厄拉說。“你知道不是這樣。別的不說,喬伊可以看家,”她對弗蘭說。“有了喬伊,我們就不需要看家狗了。他什麼聲音都聽得見。”

“如果不景氣的話,這是很可能的,我就把喬伊放一大鍋裏,”巴德說。“連皮帶毛一起煮。”

“巴德!這一點也不好笑,”厄拉說。但她還是和我們一起笑了起來,讓我們再次欣賞到她的牙齒。

嬰兒又哭開了。這次哭得很厲害。厄拉放下餐巾,站了起來。

巴德說,“不是這一個,就是那一個。厄拉,把他抱出來吧。”

“我這就去,”厄拉說,轉身去抱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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