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粗壯的警衛得俯身抓佐他的胳膊才制服他。可是就在這個當兒,他朝牢房的地上一撲,抓住墻邊板凳的鐵腿不放。他像畜生似的大聲嚎叫。警衛抓住他身子,要把他的手指扳開,可是他緊抓住不放,氣力大得驚人。他們拉了他二十秒鐘左右。其他犯人安靜地坐在一旁,雙手交疊地放在膝上,眼睛直瞪瞪地望著前方。嚎叫停止了,那個人已快沒有氣了。這時又是一聲呼號,只是聲音不同。原來那個警衛的皮靴踢斷了他的一根手指。他們終於把他拽了起來。

 

“101號房,”那個軍官說。 

那個人給帶了出去,走路搖搖晃晃,腦袋低垂,捧著他給踢傷的手,一點勁兒都沒有了。 

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如果那個骷髏頭帶走的時候是午夜,那麽現在就是上午了;如果是上午,就是下午。只有溫斯頓一個人,這樣已有幾個小時了。老是坐在狹板凳上屁股發痛,他就站起來走動走動,倒沒有受到電幕的叱喝。那塊麵包仍在那個沒下巴頦兒丟下的地方。開始時,要不去看它,真得咬緊牙關才行,但是過了一會,口渴比肚饑更難受了。他的嘴巴乾燥難受,還有一股惡臭。嗡嗡的聲音和蒼白的燈光造成了一種昏暈的感覺,使他的腦袋感到空空如也。

 

他在全身骨頭痛得難受的時候就站起來,可是幾乎馬上又坐下去,因為腦袋發暈,站不住腳。只要身體感官稍一正常,恐怖便又襲上心頭。他有時抱著萬一的希望,想到奧勃良和刀片。即使給他送吃的來,不可想像地里面會藏著刀片。他也依稀地想到裘莉亞。她不知在什麽地方也在受苦,也許比他還厲害。她現在可能在痛得尖叫。他想:“如果我多吃些苦能救裘莉亞,我肯不肯?是的,我肯的。”但這只是個理智上的決定,因為他知道他應該如此。但他沒有這種感覺。在這種地方,除了痛和痛的預感以外,你沒有別的感覺。此外,你在受苦的時候,不管為了什麽原因,真的能夠希望痛苦再增加一些?不過這個問題目前還無法答復。

 

皮靴又走近了。門打了開來。奧勃良走了進來。 

溫斯頓要站起來。他吃驚之下,什麽戒備都忘掉了。多年來第一次,他忘掉了墻上的電幕。 

“他們把你也逮到了!”他叫道。

 

“他們早就把我逮到了,”奧勃良說,口氣里略帶一種幾乎感到歉意的諷刺。他閃開身子,從他背後出現了一個胸圍粗壯的警衛,手中握著一根長長的黑色橡皮棍。 

“你是明白的,溫斯頓,”奧勃良說,“別自欺欺人。你原來就明白,你一直是明白的。” 

是的,他現在明白了,他一直是明白的。但沒有時間去想這個。他看到的只有那個警衛手中的橡皮棍。落在什麽地方都可能:腦袋頂上,耳朵尖上,胳膊上,手肘上——

 

手肘上!他癱了下來,一隻手捧著那條挨了一棍的手肘,幾乎要跪倒在地。眼前一陣昏花,什麽都炸成了一片黃光。不可想像,不可想像一棍打來會造成這樣的痛楚!黃光消褪了,他可以看清他們兩個人低頭看著他。那個警衛看到他那難受勁兒感到好笑。至少有一個問題得到了解答。不管什麽原因,你無法希望增加痛苦。對於痛苦,你只能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停止。天下沒有比身體上的痛苦更難受的了。 

在痛苦面前,沒有英雄,沒有英雄。他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遍又一遍地這麽想著,捧著他那打殘了的左臂,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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