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頓·亨特《心理學的故事》(17)心理治療師

發達的行業 

讓我們稍稍放縱一下,來一點幻想吧。 W·馮特從某個地方閃現出來,除了我們之外,誰也看不見他。他此番回來是想看看,他自己在一個世紀以前發動的一門科學運動,現在已經變成何等模樣了。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演講飽,神情嚴肅而莊重,這位教授先生的影子十分困惑地呆視著他的一些學術後代們。他們在一次有關認知理論的科學大會上討論著海底軟體動物記憶的分子基礎,另外一些人卻在大談可以模擬平行分布處理的計算機程序。可是,在別的一些方面,他又允許自己不動聲色地露出少許欣慰的笑容,因為他得知, 50年前,在美國,一共只有4000名心理學家,可今天,估計有149000(70000人處於博士水平,79000人處於碩士水平)心理學家,增長了近40倍。 

  可是,當這位馮特醫生飄然來到美國心理學會時,他一臉的笑容頓時消散,露出不滿之色。他在這裏得知,在過去二十多年時間裏,大多數新的心理學博士都已經不再是研究人員,而是工業心理學家、教育業心理學家和——到目前為止人數最多的一類——臨床及顧問心理學工作者。馮特曾極力反對教育心理學和類似的一些把這門科學用於實用用途的做法,可是,這一點——即與人們交談,聽他們講一些私人問題——卻是最壞的,這是對心理學極可惡的降格。他還聽說,大多數美國人如今談起心理學工作者的時候,都認為他就是處理有精神衛生問題的病人的工作者,這使他萬分驚訝。我的天啊!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裏,心理學對美國人產生的所有影響中,沒有哪一種比它對美國人考慮和處理感情及精神問題的方式所帶來的改變更為普遍的。許多的不幸、失敗、失去能力、不滿足和錯誤的言行,他們的父輩都曾歸結為性格軟弱,邪惡或者命運所致,可現在在大多數美國人眼裏都是心理疾病造成的,因此可以通過精神衛生工作者加以處理。 

  按照這種想法,每年有約 5000萬美國人訪問心理治療者,達1.2億萬人次。精神病院和普通醫院精神病房的住院病人則又有數百萬次的心理診療。累積起來算,每3個人中就有一個人與心理治療有些瓜葛——這就是約8000千萬人。 

  約有三分之一的治療是由心理學者進行的,另有三分之一是由精神病醫生進行的,其余由臨床社會工作者、臨床精神衛生顧問和教區工作人員進行的。所有這些職業工作者盡管其背景和義務各個不同,可都在使用一些符合心理學的療法,這與用生理的、社會的和宗教的方法來治療精神病大為不同。(然而,精神病醫生卻是用藥物來治療病人的,同時也用或不用心理療法。) 

  心理學最初並不是一門實用科學,它的培訓中心並不培養“保健工作者”,而是研究人員和理論家。這門學科在二戰之後迅速發展,跟其它的許多學科一樣,每年授予的理學博士人數在 1945年和1970年間增長了10倍。可接著,本科生的增長大潮退下去了,新學位持有人難以找到教學工作,所有學科的博士學位生產急劇下降——除心理學之外,這門學科還是保持增長的勢頭。 

  可是,到本世紀 70年代,心理學並不是作為一門純科學,而是作為好幾種形式的實用科學增長起來的,其中,保健科學是最大的一種。研究心理學者的出產到70年代中期還呈增長趨勢,可接著就迅速下降了,而保健工作者(臨床、咨詢和學校的心理學家)的出產卻持續增長。 

  盡管自 1970年起研究心理學家的絕對人數增長了,可它還是在穩定地按這門學科的比例在縮小,現在只占到所有博士和碩士級心理學工作者的七分之一。臨床和咨詢心理學者現在約占一半,他們大多施行心理治療(其余的人只做測驗和評估工作)。 

  盡管臨床心理學工作者的人數有所增長,但是,約有三分之二的心理治療要求是由其他一些人來滿足的,如我們在前面已經提到過的:全國的 30000精神病醫生中的2.1萬人,他們大多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私人診療上;8.1萬臨床社會工作者,其中大部分人在機構或者醫院背景下進行心理治療工作,可同時其中的一些人也做或者只做私下裏的治療;2000國家頒發了證書的臨床精神衛生顧問;2000教區工作人員;還有數目不詳的其它人也把自己叫做心理治療者——這個詞在大多數州裏沒有法律禁用規定——這些人當中有的接受過相當程度的培訓,有的完全沒有。 

  所有這些學科裏的心理治療現在處理的病人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廣泛一些。(“病人”這個詞是精神病醫生和心理學工作者用的;許多其他的治療者都把這些人叫做“客戶”,以避免“病人”這個詞所包含的醫療含義。這些詞在這種情形之下都是同義詞。) 

  以前,心理治療主要用於一些與現實接觸沒有什麽問題,但有神經毛病的一些人,這些人遭受焦慮、恐懼、迷戀和強迫性行為、歇斯底裏癥、臆想癥、起源於心理毛病的身體疾病的折磨——總的來說就是,所有這些人都有神經癥。( DSM-Ill,美國精神病學協會的診斷標準1980年版和DSM-Ill-R,1987年版,裏面都省去了作為診斷範疇的“神經癥”,以前歸入該名下的精神毛病現在都以單獨的精神疾病範疇來定名。可是,“神經癥”、“神經病”等用詞現在在一般的行醫者和普通人中間仍然在流行,因此,本書中時不時還沿用該說法。)今天,許多人尋找心理治療的幫助,為婚姻沖突、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問題、與工作相關的麻煩、孤獨、害羞、無法成功和任何可以列在“生存的麻煩”名下的東西——按照1991年有關紐約都市生活問題的一些新聞的說法,甚至包括壘球守衛、扔直線球和擊球中無法解釋的困難。 

  另外,一些嚴重的精神病人,以前都是用長期的溫水浸泡、胰島素或者電擊痙攣休克法和甚至腦葉切除術治療的,很少用心理治療,因為心理治療一般也找不到這樣的病人。可現在,通過一些精神鎮定藥物,他們都被帶回到了現實之中,並能夠得到心理治療的益處了。在本世紀 50年代,足有五十多萬人被鎖在全國的精神病院裏,自從氯丙晴和其它一些精神鎮定劑在50年代中期出現以後,這個數字減少了三分之二,只有16萬多人。大部分以前被關起來的病人,現在都住在生活區裏,他們的精神疾病就在生活區的精神衛生中心裏通過藥物進行控制和心理治療。 

  心理治療因此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而且為人們所廣泛接受——有過心理治療體驗的人在過去的 3O年裏增長了近3倍——不過,長期以來,心理治療一直受人責難,一些人認為心理學是一種假科學,另一些人認為心理治療只是一種欺騙性的療法。 

  有一些人攻擊心理治療的理由是,臨床心理工作者和其他一些心理治療師本人也承認,他們所做的一些事情更多的是出於直覺,而理性的成分較少,它更多的是一門藝術而非科學。許多做學術和研究工作的心理學家長期以來也有這樣的觀點,即心理療法不值得稱作他們從事的這門科學的一部分。 1956年,一位心理學家大衛·貝肯在美國心理學會的出版物《美國心理學家》上撰文說: 

  在許多心理學者中,有一種普遍的感覺是,臨床心理學(即心理療法)在科學上難以撐持。臨床心理學經常被看作是一門藝術,或者,如果評論者態度嚴苛一些的話,它可能被認為是企圖通過神秘方法獲取知識,又企圖以魔術辦法帶來療效。 

  幾年之後,心理學家馬文·卡恩和塞巴斯蒂安·桑托斯戴芬諾又在同一個刊物上寫文章說,臨床心理學“處於一種焦慮、矛盾、不安和自疑中。臨床心理學說它是一門科學,然後又說它是一門藝術”。 1972年,然後又在1986年,伊·富勒托裏用了一整本書的篇幅來說明,心理療法與巫醫和方士差不多,他們是想通過可比較的非科學辦法在病人身上獲取療效,而富勒托裏本人就是一位精神病醫生。 

  另有一種攻擊是 1961年由托馬斯·沙茨發動的,此人是精神病醫生和心理療法同行中長期令人討厭的人物。他說,精神疾病是由臨床醫生紡織出來的一個“神話”,這些人是社會秩序的跟屁蟲,他們把一些社會不允許的、有偏差或者獨特個性的行為全部定性為精神疾病。 

  更有另外一些人攻擊說,心理療法工作者們錯誤地宣稱,一些療法可以治療很多種的精神疾病,而實際上,這些評論者強調說,它只對有限的幾種病癥有效。 1983年,奧克蘭的一位心理學者和心理療法工作者伯尼·西爾伯傑爾德在他的《美國的退縮》中說,心理治療法只對少數幾個問題有效,可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它幾乎無效或者只有很少的療效,而且比藥物效果差,不如簡單地跟朋友談一談的效果好。 

  最近幾年,另有一種支持性的評論說,心理治療法工作者說他們可以處理的若幹情形,實際上其根源在生理學方面,不是靠心理療法可以治好的。 

  比如,臨床(嚴重的)抑郁癥,在許多情況下這都被認為是生物學方面的起因。特別是在老年人的情況下,它經常是與歲數相關的、某些神經發送器平衡失調的問題。抗抑郁藥如三環抗抑郁劑、單胺氧化酶抑制劑等可以從化學上恢復這種平衡,消除抑郁癥狀。 

  杜勒癥狀——無法控制的面肌麻痹、咕嚕聲、咳嗽聲、經常不由自主地重復使用粗俗語言——在一些心理治療者看來是由於深層的心理幹擾引起的,而且被解釋成具有敵意和肛門意義,可對此,心理治療者又束手無策。而能夠起作用的倒是多巴明( DOPAMINE)抑制劑,這說明,該疾病是由於機體裏面多巴明過多引起的。 

  強迫性賭博和追求其它形式的感官刺激在心理治療者們看來,一直就是心理治療治起來比較合適的一些疾病,可是,最近以尿樣檢查和骨髓活檢以基礎的研究顯示,強迫性賭博者和追求感官刺激的人長期缺乏神經傳遞物質去甲腎上腺素( norepinephrine)。據推測,這種缺乏會導致警覺性的下降和無聊感覺,而病人就希望通過危險來驅除——在這種情況之下,大腦會產生額外的去甲腎上腺素,雖然這會使很多人感到極不舒服,可卻會使這樣一些人感到舒服。 

  迷戀——強迫性疾病是指一些使人著迷的想法引發的一些毫無意義的行為,如一天洗十幾次手,最近,通過 PET掃瞄(正電子放射層析X片)技術,人們發現它與基底神經節中的葡萄糖代謝極不正常的過盛有關,基底神經節是大腦溝回與腦葉系統之間的一個地區。克羅米普拉明(clomipramine)原來是作為一種抗抑郁藥配制出來的,它可以在幾周的時間內很快地消除該癥狀,很明顯,它可以影響大腦軸突處某些神經傳遞物質的增補。 

  心理治療法長期受到人們的質疑,許多人還肯定,它不是科學,最多不過是一種形式的魔術,說得嚴重一些,它就是一種欺騙,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怎麽解釋它快速的成長和廣為人們接受的事實呢?有些人提出可以用社會觀點來解釋:我們生活在一個彼此分隔和異化的時代,我們尋找安慰和穩定感覺的源泉,因此就投向那些為錢而提供它們的人。在一個世俗的時代,心理分析治療法代替了宗教信仰,它是俗世的僻護所等等。 

  可是,如果我們見到幾位這樣的行醫人,偷偷聽一下他們的臨床診療,並看看積累下來的療效證據,我們可能會對心理分析療法和心理療法專家的成功得出一個更有實證主義精神而少一些意識形態方面的解釋。 

  弗洛伊德的繼承者:動力學心理治療者 

  今天,關於心理治療法可以總結的幾個概括之一是,它幾乎沒有什麽總結工作可以做。到目前為止,有五六種或者更多的方法處於應用之中,其中還有好幾百種變化方式。在一個極端是病人躺在躺椅上隨口亂語,而心理分析者在旁邊不時發幾聲囈語。在另一個極端,一位嗜酒者身上綁著電線,一當看到圖片上的酒巴裏有人往加了冰的酒杯裏倒酒的時候,他就會挨一次電擊。 

  然而,有關現代心理治療法,有一個準確的概括是,半數或者更多的心理治療專家都使用各種形式的動力療法(也叫做“心理分析方向的心理療法”),至少有一部分時間是這樣的。這些都是以動力心理學為基礎的,它認為心理問題是精神內部沖突、無意識的動機和外部要求與性格結構的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 

  這個概念盡管是屬於心理學的,但它的根源,如我們看到的那樣,不是在心理學本身,而是在一位神經學家弗洛伊德碰巧的發現中,即他在用“談話治療”處理歇斯底裏癥時取得的成功大於他在生理治療或者催眠法中的成就。心理學采納他的發現和理論時是很緩慢的。在本世紀早期,當心理分析學說在歐洲的醫生和心理學家中站穩立場的時候,美國的臨床心理學家都還主要地在進行心理學試驗和測量。有些大學在一次世界大戰之前開設了心理學診所,可這都只限於對有學習困難的兒童進行的測驗和培訓。心理療法只是一種異國的、外來的治療方法,主要在歐洲範圍內。 

  美國醫學界在本世紀初采納心理分析方法時也是很慢的,美國精神病專家們主要處理住院的精神病人,而且幾乎全部靠生理方法:捆綁、溫水浸泡、練習和體力工作。可是,一次世界大戰帶來了大批有戰爭創傷的退伍軍人,一大批精神病專家也應運而生,他們知道,心理分析療法據說對嚴重的精神病有非常好的療效,因此就對它產生了特別的興趣。 

  一些人去歐洲接受訓練,當好幾位心理分析學院在美國城市開設後,一些精神病專家和其它人開始了分析培訓。一些較好些的精神病院,比如費城的賓夕法尼亞醫院研究院,就邀請了歐洲的一些心理分析學家來培訓他們的員工。最終,組織起來的精神病醫學把心理分析學說變成它們的專業之一,而且,通過其心理分析學會使培訓限制在醫生之內,不過,只有少數精神病專家去接受過培訓,真正用它治病的人也是少而又少。心理學家和其他一些不是醫生但希望得到培訓的人只得到歐洲去。後來,一些研究院在美國建立起來了,目的是要培訓“一般分析師”(非醫學專業的分析師)。 

  在 20年代,心理分析成為先鋒派最喜歡的話題之一,心理動力概念也被心理學權威機構所接受。如我們所見,它們對主題統覺測試的發明人亨利·莫雷及其在哈佛的研究小組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到30年代,當一些歐洲心理分析學家來到這裏逃避納粹,培訓學校也增多起來的時候,心理分析學說就取得了學術運動的地位。 

  不過,跟歐洲早期的運動一樣,它經歷了不斷的裂變。在 30年代,美國的一些心理分析學家對弗洛伊德的學說進行了一些改變,而且增加了很多內容,他們使自己與主流的心理分析體距離越來越遠。最為值得註意的是一些“新弗洛伊德學者”,他們編制了自己的系統,設立了一些機構傳授自己的學說。盡管他們並沒有排斥弗洛伊德動力學理論,可他們在性格發展和精神疾病的解釋中,給社會因素和文化的因素以平等甚或更為重要的意義。溫文爾雅,具有哲學家風度的埃裏克·埃裏克森就是其中一個,他的發展學說我們已經在前面談到過。極端獨立的女權主義帶頭人卡倫·霍尼是另外一個,還有具有詩人氣息的社會改革家艾裏奇·弗羅姆,他是逃避納粹而到美國來的難民。 

  另一位值得註意的新弗洛伊德學者是精神病學家哈裏·斯塔克·沙利文。他是家裏惟一的孩子,也是他在上紐約農場區惟一信天主教的兒童。也許因為他的孤獨,他對成長期的兒童與照顧別人的成人的關系以及這種關系如何影響性格和行為產生了興趣。他所創立的動力處理法,即“人際關系療法”,一部分是以弗洛伊德理論為基礎的,可這種方法不是依靠自由聯想,它號召治療者和病人進行面對面的討論,前者作為一個現實的人,而不是一個影子人物,病人只向他投射傳遞圖象。 

  因此,在 30年代,由弗洛伊德學者和新弗洛伊德學者們進行的治療過程,通常是每周三到四次會面——弗洛伊德喜歡6次——至少要進行幾年,這樣一來,接受治療的病人就只限於少數一些既有錢也有時間的人。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產生了比第一次世界大戰人數多得多的受過創傷的退伍士兵——1946年,光是退伍軍人管理醫院就有4.4萬住院病人——而且產生了對更大數量的心理治療專家和簡單治療方法的緊急需要。結果,精神病專家和臨床心理學家人數劇增,他們越來越多地開始使用心理動力概念和方法。 

  同時,心理分析學當中有關人類心靈的說法也流傳開來,通過一些作家如安德烈·布勒東、托馬斯曼和亞瑟·凱斯勒等,還有超現實主義畫家的努力,它成了知識階層的時尚話題。經歷一次心理分析幾乎成了走向前衛派的途徑。心理分析思想還傳到了普通成百上千萬百姓的嘴裏。本傑明·斯波克博士的《嬰兒及兒童養育手冊》倡導人們以心理分析的人類發展學觀點來進行兒童培育,這本書在 40年代晚期和70年代之間的銷售超過了2400萬冊,而且是最為重要的一個單獨宣傳方法,他使弗洛伊德心理學傳遍了整個美國社會。很不幸,心理分析學觀點經常被一些熱情的人扭曲了,他們把它當作一個擋箭牌,用以把自己一切的失敗都歸罪於父母。埃裏克·埃裏克森悲哀地說:“哪怕我們只是在為少數人設計一種療法,我們還是被引導著促發了大多數人的道德疾病。” 

  考慮到心理分析師和接受心理分析的人是多麽少,心理分析學說的影響是驚人的。它在 50年代最紅火的時候,全國只有619位醫學專業的分析師和約500位非醫學專業的分析師,還有也許1000名在約20所機構裏接受醫生分析師的培訓,加上十幾所培訓普通分析師的機構。雖然沒有接受心理分析的人數統計,但如果大多數分析師每天工作8個小時,每個病人一周看4-5次病,則接受治療的病人總數在任何時候都只有約10000人,這只是所有有精神疾病的病人當中一個非常小的部分。人數相對較少的、兒童專業的心理分析師,他們也不太可能處理除了有錢的父母之外的一些孩子。1949年《兒童心理分析研究》中的一份個案分析報告談到了一個5歲的小男孩,他害怕在沒有母親陪伴的情況下上學,最後,他被一種心理分析法治好了,花了3年的時間。(這位分析師從未考慮過,也許也不知道更簡單一些的治療辦法來治療這個孩子的恐懼癥。) 

  代價和所需要的時間,以及定期看病對正常生活的幹擾,註定這種療法不能廣泛采用。可是,還有其它一些障礙。懂行的人迅速看出,而且對這個事實大加渲染,即,這常常看起來象是一個騙術,病人花費許多的時間、金錢和努力,而心理分析師卻幾乎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按傳統方式培訓的心理分析師至今還是占心理分析師中的大多數,可比起弗洛伊德當初來說,他們與一般民眾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難以靠近了。(弗洛伊德曾經說過:“我並不是一位弗洛伊德學者。”)許多人都很少說話,他們只是簡單地聽病人說話,他們常常把病人向他們提出來的一些問題,諸如他對某個敘述或者癥狀怎麽看等等擋開,如:“為什麽這對你很重要?”“你為什麽會認為我會那樣看?” 

  其原理在於(現在依然如此);分析師的思想和感覺表達會使他或她成為一個現實中的人,而不是一個模糊的人物,因此就會幹擾病人把童年時期的一個重要人物投射到這位心理治療者身上。對於許多心理分析師來說,這種移情過去是,現在仍然是治療過程當中一個基本的安排。可是,哪怕最死板的分析師也得不時地說些話。心理分析培訓強調,病情的轉變是靠通過自由聯想把潛意識的東西變成有意識的東西,並且通過三個需要分析師講話的過程(雖然不是關於他或她的個人感覺):夢的解析,移情和排斥。 

  可是,盡管分析師不時地說一些話,但病人們大部分都感覺到他們的沈默和避免回答問題,這使他們很憤怒——但又不能走開。有位分析師寫到治療一位漂亮女士的事:“她對我殘酷無情地大喊大罵,幾乎每小時一次,罵我是個長不大的東西,一個庸醫,性冷淡,色情狂,等等,可到了結束的時候,她每每又對我投過來深情、渴望的一瞥,然後溫柔地說:‘下次見。’”在《國際心理分析學雜誌》中,另一位心理分析師也報告了一位女病人,她在心情不好的那天對他一陣痛罵(略有刪節):   

  夠了。整整一年我就在忙這件事——亂七八糟的一年,可悲的一年,荒廢的一年。為了什麽呢?什麽也不為。什麽見鬼的東西也沒為。這幾天我得壯起膽子拋開你,再也不回來。為什麽要回來?你沒為我做任何事情,什麽也沒有。一年又一年,你只是在那裏聽。你還需要多少年?你到底覺得你是誰?你怎麽能這樣做呢?——你沒有改變任何人,沒有治好任何人,騙走了錢然後去百慕大度周末,沒有膽子承認你在賣假貨。收垃圾的人比你還講人性些。 

  有時候,一位分析師甚至可能會讓一個不能夠表達他或者她的思想的病人在躺椅上躺整整一個小時,甚或幾個小時,不幫助病人突破——可是,他任何忙也沒有幫,但時間費用照收。幽默的人或者諷刺的人會使這看起來像是司空見慣,盡管這實際上是非常罕見的。除開一種幫助病人的責任感之外,大多數分析師還會發現這樣幾個小時不說話是非常難受的事情。 

  他們是些什麽樣的人,這些可怕的權威人士?他們在病人頭上作威作福而同時還高高在上,毫不關心。有些人,他們在臨床時間之外扮演了一個自己慢慢認為就是真我的角色:聰明、有思想、洞穿一切的眼光、習慣於沈思的靜默、嚴謹莊重、睿智、極有能力可容易受到傷害——簡短地說,盡量跟弗洛伊德一樣。可在實際上,他們跟一些物理學家、小提琴手、或者管道工毫無二致。心理分析師有各式各樣的人(現在仍然如此),從冰冷如鐵到熱情如火的人,從苛刻的人到友好的人,從強有力的到軟弱的。然而,一些資深觀察家想法給他們作了一個概括。一位編輯過幾位分析師傳記作用的非醫學專業分析師阿瑟·伯頓說,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深感與眾不同,也很孤獨,他們是些聰明的猶太希伯來語教師(其中一些非猶太人亦是如此),他們具有一些所謂的陰柔品質(“母親般的呵護”,直覺,敏感,易動感情)他們傾向於不可知論者,可也是自由主義者。 

  作家和教育家馬丁·格羅斯卻給他們另畫了一幅像,他在《心理學界》( 1978)中進行了尖酸刻薄的攻擊。他認為心理分析師是些驕傲自大的人,騙錢的家夥,傲慢,自視甚高,喜歡當病人的洗腦人,對他們的結果誇大其詞,不是個自我陶醉的自我崇拜者就是個心中有數的江湖庸醫。他的這番攻擊也可能事出有因,可是,一些不抱任何成見的調查和對心理分析師的研究卻給了他們一個非常積極的描述。到50年代,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更多地轉向了自我分析,他們采納了新弗洛伊德主義者的一些觀點,強調與病人現實的相互接觸,實際地解決一些問題,不僅解決病人無意識當中和已經過去的事情,還解決他或她的意識過程和當前的一些問題。 

  盡管如此,心理分析的諸多不利之處,哪怕是以修正的形式出現的,還有它在開拓更簡單、更少代價的療法過程中,都使它的地位和受歡迎程度在 60年代走了下坡路。其地位的丟失還有更重要的一些原因。門寧格基金的格倫·格巴德寫道:“二戰之後,對心理分析作為一種解決社會問題的靈丹妙藥的熱情,導致了在60年代苦澀的失望”——這的確不公平,因為心理分析學說從來都沒有作為一種治療社會問題的藥方的面目出現,它只是解決個人問題的一些辦法。職業雜誌和大眾雜誌成篇累牘地說到“心理分析的危機”,談到它的“地位一落千丈”,還攻擊它缺少證據來說明自己是一種有效的解決辦法。賈得·馬默博士有個總結性的說法,他寫道:“這個書法留在墻上,供我們大家來欣賞。心理分析處在嚴重的危險之中。” 

  這幾乎是 25年前的事情,心理分析學說到目前並沒有消失。不過,它的地位和用途的確節節減退了。到本世紀80年代末期,美國心理分析學會的行政長官海倫·費希爾悲哀地承認:“幾乎沒有一個人,”——她這是在指醫學專業心理分析師——“現在是在全日制地實施心理分析的。”至於說心理學家,美國心理學會最近報告說,只有百分之二點五的臨床會員認為自己主要是心理分析師。有些心理治療者,專業和非專業的,還在對一些病人使用心理分析——那些有能力承擔時間和費用的病人——對於這些病人來說,主要的性格改變,進入深層次的無意識之中是目標,可是,心理分析學說不再是治療的模式和理想方法,它也不再是治療知識和研究的前沿。 

  但是,它關於人類性格和神經毛病的核心概念卻以另外的形式存活下來。幾種新療法逐漸以更低的費用,更容易的療法和更簡單的方式替代了心理分析治療,其中最重要的一種是直接地以心理分析心理學為基礎的,它叫做心理分析式療法,心理分析導向式療法,或者動力心理療法。它有很多種形式,可最典型的形式是,治療者一周只看病人兩到三次。病人坐著面對治療師,後者得整天這樣被人盯著——你可以回顧一下,弗洛伊德可受不了這個——他是面對病人的一個真實的人,討論,詢問,提供建議,共享經歷和知識,一般來說還得更多地當一位教導者而不是一個探聽者和對無意識材料的解釋者。 

  可心理動力學概念變得普遍起來,並成為治療過程的中心。打個比方說,移情概念,可以存在,還可以用在每周一次的面對面的治療當中,不過它在方法上與傳統的分析有所不同。臨床精神衛生顧問伯尼斯·亨特在幾年前治療她的一位年輕婦女時,對與這位患者的關系有如下的描述。(這個病案盡管時間不算太遠,但它可以作為最近幾十年來在動力心理治療中發生的變化的典型。): 

  她在嬰兒時期即沒有得到母愛——實際上,她在三歲的時候就成了一個照顧別人的孩子,當時,她母親因為車禍而終身癱瘓。在治療關系當中,我很快成為好母親可她卻遲遲不能進入角色。我同情她,我支持她,我安慰她,我“準許她”邊玩邊工作,可以讓她向別人和我發脾氣。她經歷了(芝加哥心理分析學院的)亞歷山大所謂的“糾正型情感經歷”,而且多多少少以不同的形式重新過了一陣童年生活。如同在正常的發展中一樣,當她開始把我們的關系內化時,她就可以像任何健康的成人一樣開始成人,開始當她自己的母親。 

  到 70年代和80年代,一批精神病醫生和心理學家開始以心理分析原理發展“短期動力學療法”。這些方法集中精力於單個目前給病人帶來麻煩的問題,而不使用自由聯想,不探入無意識部分,不苛求理解點,也不徹底檢查性格,他們主要依靠病人的移情。與心理分析師不一樣,這些治療師積極地面對病人,用證據表明,他或者她正以一種從別種關系中移來的、非現實的方式與治療師建立聯系。治療師有時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把這一層關系挑明,如下面由這位波士頓的精神病醫生彼得·西弗尼亞斯所描述的(稍加刪節):   

  病人:我喜歡做些假表演。我戴面罩。我給人一個印象,即我與真實的自我不同。我的女友與我吹掉關系之前說,她不喜歡跟一個“假冒的東西”外出。我在這之前的那位女友瑪麗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只是用詞有所不同。我最好的朋友包勃也這麽說。我知道他們都在說些什麽。有時候,哪怕是在這裏,我也有一股很大的沖動,想表演一下,讓你崇拜我。   

  治療師:那麽,這股沖動是從哪裏來的呢?   

  病人:從很久以前。我以前喜歡表演一番取悅我母親。我記得有一次編了一整套有關學校裏的故事。我告訴她說,老師說了,我是她曾經有過的最好的學生。我母親很喜歡,可是,你知道,醫生,這不是真的。老師的確是表揚過我,但我把它誇大了。我把它編得走了樣。   

  治療師:這麽說,你是在取悅你母親,你是在取悅你的女友們,還有包勃,還有包括在這裏—— 

  病人:您說“還有包括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治療師:一分鐘之前你說,哪怕是在這裏你也有這樣一個傾向。  

  病人:我說過嗎? 

  治療師:是的,你說過。另外,為什麽這會使你驚訝呢?如果你喜歡跟任何人表演,你為什麽不跟我也表演一番呢?   

  病人:我的確有個想法,就是說這是有可能的,可這正是我不想去做的事情。我到這裏來就是要理解我為什麽這麽幹,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不再裝下去了。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在傳統的心理分析中,要達到這一點可能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加利福尼亞黑渥德的凱撒永久醫學中心的臨床心理學家莫什·塔爾蒙最近寫了一本書,叫做《單次療法》,在書中,他討論了在第一次面診中——經常也是惟一的一次,尤其是在門診中——可以在病人身上達到多大效果,不是通過提供建議,而是通過動力心理學的相互交談。 

  但是,總起來說,短期心理動力療法需要 12-25次每周的會面以達到其有限的效果,這樣的療法據報告對因壓抑和喪親而引起的毛病有效果。對於許多心理治療師來說,動力治療法,特別是期限更短,交互程度更高的一些療法,是治療大多數精神病和生存問題用得最多的一種。事實上,有令人信服的證據證明,在相對較少的幾個小時的治療中,會有很多好處發生。一個典型的研究顯示,半數接受每周治療的病人在第8次會面時,其嚴重癥狀即有很大的緩解,不過慢性和更深層的一些問題需要更長一些時間。 

  1981年,美國心理學會的一項臨床心理學家調查發現,百分之三十的人認為他們自己主要是心理動力學派的;1986年,這個數字是百分之二十一。差不多是同樣百分比的臨床社會工作者和精神衛生顧問,加上更高百分比的精神病醫生也可能會以同樣的方法看待他們自己的取向。(另外,一些幾乎在任何學科的行醫者也在一部分時間裏實施心理動力學方法。) 

  這樣一來,所有心理治療者中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基本上是心理動力學派的。其它的人呢?自 60年代開始,其它一些與心理動力學治療方法大相徑庭的治療方法也吸引了相當多的一批信徒。這些方法當中,有一些在剛出現的時候好像是心理動力學治療法的最終挑戰者,可結果沒有一種替代了它。所有的方法,新的也好,舊的也好,都在不斷的應用之中。有些治療者只用一種,或者主要地用一種方法;另外一些人把他們自己看作是隨機應變的治療者,根據需要使用好幾種不同的方法。在最近幾年裏,對“心理治療整合”——好幾種主要的心理治療理論的統一使用以及任何和所有主要方法的使用,這要根據問題的實質和病人的需要而定。 

  讓我們來看一看這些較新的治療方法並試著看一看,盡管這些方法之間有很大的不同,為什麽它們都因為取得了差不多高的成功率而享有聲譽? 

  作為實驗動物的病人:行為療法 

  1951年,康奈爾大學的一位面容親切、態度謙和、一頭銀發的心理學家霍華德·利德爾在做一項行外人士都會覺得有點虐待意味的研究。他用山羊、綿羊和一頭取名泰尼的豪豬制造一系列的精神病——或者與人類精神病相類似的一些癥狀。在伊薩卡城外的一座農場上,利德爾或者他的好幾名研究助手之一常常把山羊關在一只小圈裏,接一根電線到羊腿上,然後,他用電燈往小圈裏照一下,接著送一股電流到羊身上。 

  一開始,羊只是跳幾跳而已,可電擊十幾次之後,它就明白了這個信號的意義,當電燈掃過時,他會在圈子裏亂沖一陣,似乎是要避開電擊——這毫無用處。這樣做了約 1000次之後,一當羊被領到羊圈時,它都會拼命扭動並沖撞,第一陣信號發送出來的時候,它會磨牙齒,出粗氣,眼球亂轉,渾身僵硬,雙眼盯住地板。到這個階段,哪怕把它帶到草地上,它也出現了異常行動。它盡量與其它羊離得遠遠的。它已經形成了全過程的憂郁性精神病。 

  利德爾還想辦法把這個過程逆轉過來。一只創傷十分嚴重的羊常常會被電線綁在小圈裏,它會看見電燈光可不會受到電擊。由於羊不是一種特別聰明的動物,需要發送許多無刺激性的電燈光照來促使它忘掉這個信號的恐懼含義。最終,它會被徹底去除條件反射。 

  對照起來看,豬就聰明一些。泰尼慢慢很害怕它的實驗室食槽了,因為它好幾次拱開槽蓋後都會遭一陣電擊,因此,哪怕它看見往裏面倒食物也不靠近它。為了讓它驅散恐懼感,一名研究生就在豬圈外給它餵食。豬在這裏感到安全,慢慢就開始相信他了。接著,他帶它到實驗室,把一只汁液豐實的蘋果放進它的食槽裏,一邊摸它的背一邊跟她輕輕說話。“泰尼,出什麽事了?”他說。“為什麽不吃蘋果呢?去吧,去吃。”他指著蘋果不斷地與它談話,並拍著豬背。泰尼哼哼幾聲,試探性地碰了幾下食槽,吃到了蘋果,沒有遭電擊。只這樣試了幾次之後,那位研究生一到身邊泰尼就去打開食槽。後來,如果有人靠近它,它就去打開。最後,沒有人在身邊它也去打。它被治好了。 

  動物精神病的誘發是標準的巴浦洛夫心理學——巴浦洛夫本人也曾做過類似的實驗,美國其它的實驗者也曾做過類似的實驗——可是,利德爾卻走得更遠一些,他要通過研究消除條件反射來治療精神病。(“休息療法”——在實驗室外度過一段時間——沒有什麽效果,雖然動物會有所改善,但回到實驗室後又會復發。)利德爾堅持不斷地進行自己的實驗,並發表了他的發現,可在二十多年的時間裏,他都沒有向任何臨床治療者暗示說,這種方法也許可以應用到人類。我在 1952年詢問他的時候,他不太願意考慮這個問題,可他非正式地承認說,他希望這會證明是有用的。(很明顯,他不知道,早在1924年,一位名叫瑪麗·卡夫爾的心理學家,已經在使用傳統的條件反射技術治療一個3歲大的男孩,他害怕毛茸茸的東西。這位心理學家把一只兔子和一些他喜歡的食物一起由遠及近地靠近孩子。) 

  事實比他預料的還要快。在南非約翰內斯堡,一位名叫約瑟夫·沃爾普的普通執業者 1947年和1948年間在威特沃特斯蘭德大學讀書期間,曾讀過巴甫洛夫的文章,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自己進行過類似利德爾的實驗,但用的是貓,他把貓關在一個實驗室的籠子裏,給它餵食的時候電擊它,使它出現精神病。過一陣子後,它們哪怕是餓得半死也不在籠子裏進食。然後,沃爾普想法把條件反射倒過來,讓它們在一間看起來很不一樣的房間裏進食。它們在這間屋子裏的焦慮程度要低些,因而很快就學會在這間屋子的籠子裏進食。沃爾普然後在一間與實驗室的房子差不多的籠子裏進食,再在更像的屋子裏,最後回到實驗室本身去了。 

  他把這個方法叫做“反向抑制”,或者“脫敏”。他的理論是,如果一種抑制焦慮的愉快反應(如進食)在產生焦慮的刺激面前出現,則它會減弱這些刺激的強度。在這些貓的情況下,對食物的愉快反應與籠子而且最終與實驗室裏的籠子產生了聯系,於是就克服了在這個地方產生的焦慮。 

  沃爾普開始尋找一種可比較的、能夠用於病人的技巧。(進食在人類身上不會形成足夠強烈的反應,而且在任何情況下也不可能在辦公室裏實際運用。)用脫敏的辦法來重新培訓人類,在他看來似乎是一種明顯比動力心理療法更為科學的精神病療法。這位獨斷專行和冷漠的小個子男人對此事極感興趣可能還有另外一些原因。許多年以後,一些對治療者的性格研究發現,行為主義治療者——那些其主要方法都是以行為主義的原則為基礎的人一一傾向於是一些冷漠無情的人,喜歡客觀處事而且保持距離感,而動力心理治療者們大多是易於動情和喜歡主觀及人際關系的人。沃爾普不喜歡也瞧不起心理動力療法是絕對的,如他後來所說的:“弗洛伊德精神病概念當中沒有科學的根據……精神病只是一種習慣——一種頑固的、不順應潮流的行為,是由學習得來的。” 

  幾年的實驗和閱讀之後,沃爾普發現了一個他認為會有效果的辦法。從他以後,那就是他大部分醫療工作的基礎。他在病人身上誘發一種近昏迷狀態,通過聯想性的培訓使其愉快感受與引發恐懼的刺激聯系起來,然後再克服恐懼。(這只適用於精神病型的恐懼;因真實和持續的危險,如生活在遭敵人轟炸的城市裏等,而引起的恐懼,使用這個辦法是無補於事的。) 

  進行這樣的治療時,沃爾普先花幾個小時時間記錄新病人的病歷,再向他或她灌輸他的理論,即,精神病只是一種或者多種由經驗誘發的習慣,很容易被新的習慣所代替,根本不需要深挖一個人的潛意識或者童年時期的創傷。 

  然後,他會教病人進行深度肌肉放松,先讓前額部的肌肉叢“松馳”,然後再松開臉肌,再然後一直到腳趾,直到完全放松,進入一種半昏迷狀態為止。等病人能夠熟練地放松自己時,他或她和沃爾普就會按照他們喚起焦慮的能力建立一個“層次關系”,或者是一個分等級的刺激單。沃爾普會讓病人在放松的時候想象自己最軟弱的情景。一旦它不再引起任何不快時,他們會解決下一個問題。病人會越來越多地被解除條件反射,直到最後和最厲害的刺激與放松的狀態聯系起來,並使其變得無害。 

  在一個典型病案的報告中,沃爾普講到了約翰內斯堡的一位 52歲的家庭婦女C·W·夫人,她因為極度害怕被遺棄、疾病和死亡以及因這些感覺引起的癥狀而造成的恐懼而來找他看病。他和她把她的每一種恐懼建立起了一種層次關系。身體癥狀分成9個項目,最輕的一個是左手的疼痛(舊傷引起的),最嚴重的是不規則的心跳引起的。到她的第18次脫敏時,他已經去除了她的全部癥狀,只剩下單子上3個最為嚴重的癥狀。這次,他專攻他最為嚴重的第三個恐懼,即左肩上的疼痛。首先,他讓她深度放松,並讓她集中精力想一些愉快的事情。再然後,他按下述方法進行:   

  如果碰巧有任何場景會幹擾你,你要舉起左手指明這一點。首先,我們要讓你看看你在這些治療中已經熟悉的一些東西——你左肩的疼痛。(在以前的診療中,她曾說過她想象到這一點的時候曾受到過幹擾。)你將非常清晰地想象到此疼痛,而且你一點也不會受到幹擾……不要再想這個疼痛了,再集中精力放松自己……請再想象你左肩上有疼痛……再停止想象並集中精力放松自己……(再進行第三輪。)如果你感覺到在第三輪場景時受疼痛幹擾最少,請用左手舉起來示意。(手沒有舉起來。)(病人後來報告說,第一次想象到疼痛的時候稍稍有點幹擾她,可第三次想到的時候就一點也沒有了。) 

  通過這種方法,沃爾普宣稱,他不僅已經能夠治療恐懼癥,而且還能治愈很多種精神病——通常只需要心理分析診療次數的二十分之一。他的許多病案比 C·W夫人的病案更具戲劇性,從極度害怕駕車到非常怕拉尿(一位年輕人,曾經尿過床)。哪怕出現的一些癥狀聽起來像是需要動力學治療法的精神病,沃爾普還是找到一些以簡單的恐懼癥為基礎的解釋。一位27歲的婦女來找他治療婚後生活中的性冷淡(沃爾普的話)和其它嚴重問題,特別是不能夠維護自己。沃爾普沒有像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分析師可能做的那樣去追究深層的怕被控制的心理原因,他問過她一些問題之後得出結論說,她的焦慮是由看見或者觸摸到陰莖的情形而引起的,因為她感到這種情景很難忍受。 

  接著,他和她建立了一個層次關系,在這層對她來說最不易引起害怕心理的關系裏,她會想象看到公園裏 30英尺遠的一座裸體男性雕塑。等她克服了想象這個情景的焦慮之後,他引導她一步一步地靠近這個雕塑,直到她可以想象她自己用手握住石頭做的陰莖。他再轉到一系列的情景之中,讓她想象自己站在臥室的一側,看見15英尺外她丈夫的陰莖。通過脫敏,她又被引導到更近的距離,直到她可以想象她自己輕輕地碰著陰莖,然後再做更長的時間。到約第20次診療的時候,她報告說,她已經可以欣賞到與丈夫的性快感了,而且有一半的時間可以達到高潮。 

  按照沃爾普的說法,這樣系統的脫敏對其百分之七十的病人來說證明是最佳選擇。對於其余的百分之三十,他想出了其它一些辦法。在 50年代早期,他開始在雜誌上發表文章宣傳自己的技巧了,1958年,他在《交互抑制療法》一書中報告了一例全過程的治療。 

  到這時,其他一些治療師也如法炮制,並開始進行脫敏治療和其它形式的行為治療。最有影響的是另一位南非人阿諾德·拉紮勒斯,他曾到過美國,而且是第一位使用“行為療法”這個術語的人。還有英國的 H·J·艾森克。有一陣子,用行為療法治療精神病人顯得新鮮而少見。臨床醫生中很少用這個方法的,因為它與當時占有主導地位的動力學傳統正好相反,而且,不管怎麽說,在美國無法得到這方面的培訓。可是,1966年,當時在費城的登勃大學醫學院的沃爾普主持了一個行為療法研究及培訓項目。同年,一個叫做行為療法研憲院的非贏利性門診和培訓中心在加利福尼亞的騷塞利多市開業,由沃爾普和拉紮勒斯(當時是他在登勃大學的同事)寫的一本新書《行為療法技術》也出現了;再過了一年,沃爾普和行為療法就被《紐約時報雜誌》上的一篇文章介紹到這個國家的知識分子中去了。 

  打這以後,對行為療法的研究以及有關行為療法的出版物就呈幾何級增長了。到 70年代,它已經成為主導性的治療辦法,一直到今天依然如此,盡管它從來沒有排除掉動力學療法。一些心理治療師只用這種方法,更多的一些人把它與其它一些認知療法(這種方法我們馬上就要談到);還有一些人,包括一些主要使用動力學療法的人,不時也使用行為療法來治療一些特殊的恐懼癥,如駕車恐懼、飛行恐懼、怕貓,或者怕人多的地方,這些病癥通常不需要同時使用動力療法就可以治愈。 

  脫敏技巧最知名的用途有可能就是治療性功能紊亂,特別是性功能不全和女性的性高潮缺失。威廉·馬斯特斯和弗吉尼亞·約翰遜兩位都是性研究者,可兩人都不是心理學家,他們研究出了一套辦法來解決這些不是由於器官毛病,而是來源於心理焦慮的困難,這種辦法是過去二十多年以來對這類患者基本的療法。這個方法包括逐步的脫敏指導和實踐——其步驟由一對伴侶在家裏花幾天或者幾星期實行——開始的時候,兩人彼此碰觸身體,逐步發展到撫摸彼此的生殖器(禁止性交,以防出現操作焦慮),最終把陰莖插入陰道,但不進行性交動作,最終,當這個狀況不再引起焦慮的時候,再進行全過程的性交。但是,醫療性功能障礙與簡單的恐懼療法不一樣,它一般需要對兩個伴侶之間的關系進行討論和教育。 

  脫敏法一直是行為療法中最常用的一種技巧,可是,在某些條件下,由沃爾普和其它人研究出來的其它辦法卻更為有效。這些療法有: 

  厭惡培養:這個技巧的目的是要消除迫不得已的行為,如嗜酒,吸毒或者性欲怪癖。按照行為主義者的學說,當一種對刺激的反應與疼痛或者懲罰有關時,這個反應會被削弱或者被抑制。作為一種療法,它需要在病人身上進行,或者想到要進行希望戒除的行為時,引起病人的不舒服。 

  在對一些住院嗜酒者進行厭惡培養的早期形式中,病人通常會喝一些帶厭惡藥劑的酒。喝完之後,病人會感到惡心並產生嘔吐。這樣做過幾次後,病人有可能會在看到酒,或者想到看到酒時產生嘔吐感。 

  以後,對於受激發的嗜酒者和很重煙癮的人、進食過度的人、深受強迫性和迷戀型瑣屑行為困擾的人和有性欲偏差的人的治療,電擊一般是使用較多的一種方法。舉例如下:一位 33歲的男子因為終生喜歡女人的內衣,並且在與女人性交時出現陽萎而前來治療。他常常買女人的內衣,或者從晾衣繩上偷,然後自己穿上並手淫。治療中,他會看著一條女內褲或者女內褲的照片,或者想象有一條女內褲,同時,治療師會給他一個輕輕的、但很痛苦的電擊。經過14周41次治療後和492次電擊後,病人說,女內褲再也不能引起他的性沖動了。除掉這道障礙後,他和他的治療師就能夠通過其它辦法治療他的性無能了。 

  有些治療師使用厭惡療法治療男性同性戀,在他們看著裸體男性的照片時給他一個電擊,但看著女性裸體照片時卻不給電擊。這種方法據報道說有一些療效,可是,當同性戀在 70年代被重新定義為一種性偏好而不是一種精神疾病之後,這種厭惡療法就很少見了。 

  一種較輕的厭惡療法叫做隱秘脫敏。病人經過培訓後,當他們想要做任何他們想戒掉的行為時,通過想象一些惡心的事情來懲罰他們自己。比如,一位嗜酒者,當他走到一家酒巴準備買酒喝時,他立即會想象自己已經產生頭暈,手上、襯衣和外衣上全是嘔吐物,還吐到巴臺和侍者身上,可是,當他轉身走出酒巴時,卻又感到好多了。然而,這種方法的有效性卻很少有證據。 

  總起來說,公眾和大多數心理治療者都覺得厭惡療法令人難以接受,且好像很有虐待意味和不人道。另外,其益處還沒有得到長效的印證,而只是一些變換的行為方式代替了受禁止的那一種方法。由於這些原因,拉紮勒斯和其它一些人認為厭惡療法是迫不得已的最後補救。 

  果斷培訓:這不是一種單獨的技巧,而是數種技巧的合並使用,全部的目的都是要幫助病人克服社會性焦慮和禁忌,並在他們以前一直感到害羞和被動的情形下更為果斷地行動。治療先從教育開始:治療師和病人討論一些令病人感到害怕的情形,再分辨出合適的反應。病人接著會受到鼓勵,把這些行為在有輕度挑戰性的情形中表演出來,然後,等他感到有些把握以後,再一步一步推向更嚴重的挑戰情形。 

  果斷培訓中最為重要的一個部分是“行為預習”。病人在一個挑戰性的情形下扮演自己的角色,治療師扮演造成威脅的人(老板、配偶、鄰居)。病人有機會來練習他或她在現實生活中需要說的話和做的事,治療師會發出反饋和給予指導,直到病人在這個角色裏很有技巧,而且對新行為感到舒適為止,然後再以新的眼光來看待自己。 

  示範法:斯坦福大學的艾伯特·班杜拉研究出了一種方法,他的理論基礎是,大多數人的行為是通過認同或者模仿對個人十分重要的一些人而得來的。這種療法的中心是,病人要以特別的方式觀察治療者的行為,通過模仿學會,再據此修正他她自己的行為方式。如班杜拉指出的,通過這個方法,在“主持人俱樂部”觀看和學習別人的好幾百萬人都克服了他們不敢在公共場所講話的毛病。 

  最初用來改變兒童行為習慣的示範法,很快發現對克服一些成人的恐懼也有用。典型的治療包括讓病人觀察示範者在一種相對不那麽可怕的情形中接觸令人害怕的東西,然後,再在一系列越來越可怕的情形下進行。比如,在治療對蛇的害怕中,示範者先摸蛇,然後抓住它,最後讓它在自己身上爬。治療師鼓勵病人經過同樣的一系列活動過程,甚至引導病人的手,並因為他所做的努力而表揚他。慢慢地,治療師減少演示、保護和引導的程度,直到病人獨自在沒有幫助的情形下面對他害怕的事物。 

  參與療法: 60年代和70年代,許多住院病人的行為通過使用獎勵而得到修正,這種實驗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之後,許多精神病人也泡制了類似建立在參與療法基礎之上的一些活動。護士和精神病工作者接受培訓,把一些象征物(撲克牌、卡片或者假幣)獎勵給病人,以表彰他們自我清潔,保持房間衛生整齊,對別的病人行為正常和擔起一些工作責任等。這些象征物可以換成一場電影,一份特別的食物,一個私人房間或者周末發一張免費票。這在很廣泛的程度上取得了積極的成果,特別是在一些長期以來封閉不出或者缺乏情感的病人中。“象征經濟”活動,他們這樣說,對一些癡呆癥患者、少年罪犯和受驚嚇的學齡兒童也特別有效。 

  全都在腦海裏:認知療法 

  近兩千年以前,斯多葛哲學家埃愛比克泰德寫了一句格言,它預示了時下主要的一種心理療法背後的理論:“天災人禍不足奇,想不開才出問題。”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這說法不怎麽樣嘛,另外一些人可能又覺得恰如其分,說得正好。可是,它的正確性是可以從“認知心理學”的效果上看出來的。這種治療的發起人之一艾伯特·埃利斯用一句話總結了其療法的基本原則,而這句話幾乎就是愛比克泰德原話的翻譯:“你的感覺很大程度上跟你的想法相關,如果你能改變想法,你也就可以改變感覺。” 

  認知心理療法經常被稱作“認知-行為療法,”因為它包括有行為療法中的一些成分在裏面。可是,盡管兩種形式互有重疊之處,但他們的焦點不一樣。行為療法經常像對待羊或者豬一樣對待病人,其行為和反應可以通過脫敏和其它形式的條件形成而定形;而認知療法是要通過修正病人有意識的思想來修正病人的感覺和行為。 

  用認知療法治療精神病是在心理學的認知革命早期出現的。在 40年代和50年代,好幾位心理學家都提出了一種理論,說有錯誤的認知過程,而不是意識沖突引起了許多的精神疾病。治療師之一朱利安·羅特(其在內部及外部控制位上的工作,我們在前幾章已經了解過了)既是一位學術研究者,也是一位治療師,他發明了“社會學習”法,這種方法可以讓病人重新思考自己不正確的期待和價值觀。 

  艾伯特·埃利斯無疑是大家都最熟悉的認知法治療師,他說,他受到羅特及其他人的寫作的“刺激”,然後自己開始實踐和促進他自己的“理性情緒法”( RET),這是一種認知療法,是在1955年,因而也是“第一位主要的認知行為治療師”和“RET之父及認知行為療法的祖父”。 

  這可算不上是非常謙虛的說法,但是,埃利斯不是一位謙虛的人。他曾大言不慚地寫道,他是“‘師範大學’最傑出的校友之一”,也是“最出名的臨床心理學家之一,更是美國及全世界最出名的性學專家之一”。他最近還說:“我的‘老年生活’,即 80年代,是我職業生涯上最為人註重的時期,也是理性情緒法和認知行為療法穩步前進的時期。”他說:“當我沒在進行大動作的時候,也沒有前進和沒有處在最有創造力的時期,(我)會變得極易疲勞。”他還承認自己是個工作狂——但是一個健康的工作狂——其典型的工作日有17個小時之長,從早晨8點半開始,直到早晨1點一刻為止。毫不奇怪,他很瘦,瘦得皮包骨;他的長臉經常是陰沈的,但可以突然間惡魔般裂嘴大笑。除了缺少一付翅起來的黑胡子外,他看上去很像是浮士德裏面陰沈而孤獨的魔鬼。 

  哪怕人們不喜歡這種誇張法,可是,埃利斯的成就和能力的確是超凡的,因為他開始的時候的確不太好。他說他父親是個吝嗇鬼,而且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沒有給他一點父愛;而他母親也花了太多時間打橋牌,打麻將,還有其它愛好。年輕的埃利斯在布隆克斯長大, 5-8歲期間因腎炎住過8次院,不能進行激烈的運動,一到進行這樣的活動時,他就像個“女裏女氣的人”,而且很害羞,很內向,不敢在公眾面前講話。他說,所有這些,都有助於他成為一個“頑固而決斷的解決問題人”: 

  我對自己說,如果人生是這般充滿粗野和爭鬥,我可是如何一個活法呀,還不談過得快樂不快樂。不久我就找到答案了:開動腦筋!因此,我想到了如何變成我那木頭木腦的母親最可愛的孩子,如何與兄弟姐妹相處(盡管)他們一天 到晚打鬧個不停,如何在很害羞的情況下過得盡量的快活。 

  在他的青少年時代,埃利斯的理想是要當作家,他寫了很多不太成功的手稿,可是,他是個現實的人,他去拿了個會計學位,又拿了個商務學位,這樣,盡管是在大蕭條時期,他還是找到了相當好的一些工作。在他未發表的一些手稿中,有大卷大卷的性學著作,朋友們常向他咨詢性方面的事情。他很喜歡向他們提供咨詢,以至於想到要去當臨床心理學家,而且,他一邊兼著一家禮品店裏的工作,一邊還在哥倫比亞師範大學上研究生課,並於 1947年獲得了博士學位,當時他34歲。 

  對於任何一位正常人來說,這麽晚才進入這個領域就意昧著幹不了什麽大事情了。可是,對埃利斯卻不然。他在新澤西精神病院工作了幾年,一邊還接受了 4年的心理分析培訓,還從1948年起開始自己看病人。到1952年時,他去曼哈頓自己開業行醫了。他還開始寫作大量論性學及相關內容的學術著作和大眾讀物,他的激進觀點和經常使用粗俗用語的傾向使他在心理治療學領域裏有了惡名,而他本人一輩子好像很喜歡當這樣的一個人。 

  在 1953年和1955年之間,埃利斯開始發動對心理分析的反叛了。他覺得心理分析太慢,太被動(在分析師這一邊)而且也不適合他本人的性格。如他對克萊爾·沃加這位幾年以前在《今日心理學》中寫到過他的心理學家所解釋的:   

  病人因為談話和對他的註意而臨時感到好受些,可是,病性卻並沒有好轉……我開始奇怪,為什麽我得被動地等上好幾周或者好幾個月的時間,直到客戶通過他或者她自己解釋性的最初要求,說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來接受我的解釋才行。如果客戶大部分時間不出聲,為什麽我就不能用一些針對性的問題或者說一些話來幫助他們?因此,我開始變成了一位折衷主義的、訓導加勸導,主動加指揮的治療師。 

  按照符合他自己的口味的技術實驗過幾年之後,他編出了一套理性情感療法。 1955年,他開始實踐這個療法,並開始就此寫作。他在早期的一篇論文裏面說,從本質上來講,與神經癥有聯系的情感是“無邏輯的、不現實的、非理性的、沒有彈性的和孩子式的思維結果”,而療法就在治療師“揭開”病人無邏輯和自欺欺人的思維,並告訴他如何以“更符合邏輯和自助的方式來思維”之中。治療師總體的療法——或者至少是埃利斯的療法——的口氣,是由一系列關鍵詞指示出來的。治療師應該“一針見血地指出病人總體和具體的非理性思想”,“誘導他采取更為理性的想法”,並“不斷地,反復再三地打擊他的錯誤思想,使他排除恐懼”。 

  在書面上不太容易傳達出 RET療法的本質,也不太能看出艾利斯使用這種辦法的情景。他的召喚性的、挑戰性的方式只能靠想象了。下面這個例子(稍加節略)倒是能捕捉住他的方式和過程。這是與一位26歲的美工進行的早期談話,他有個固定的女朋友,也與她定期性交,但害怕成為同性戀者。   

  治療師:給你惹麻煩的主要是什麽事?   

  客戶:我害怕會成同性戀,很害怕!   

  治療師:因為“如果我成為一個同性戀——”然後怎樣呢? 

  客戶:我不知道。這擔心真的讓我煩了。每天都懷疑。我懷疑一切。 

  治療師:是啊。可是,讓我們回到最前面去——請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我成了同性戀,這會讓我怎樣呢?” 

  客戶:(暫停)我不知道。 

  治療師:不,你知道!現在,我可以把這個答案給你。可是,讓我們來看看你自己是否能回答出來。 

  客戶:(暫停)成為不完全的人? 

  治療師:是啊。很明顯,你是在說:“我已經糟透了。可是,如果我成了同性戀,那我可真的就糟透了!……你為什麽會糟透呢? 

  客戶:(暫停) 

  治療師:不,你為什麽認為你會糟透呢?可是,如果你是那百分之一個不能與女人做愛的人,而那 99個就一定能呢?就算如此,那你為什麽就一定會糟透呢?(埃利斯這裏是在用病人自己報的數字來辯駁——每100個男人中間出現同性戀的數字當然會比這個數字大。他還在另外私下的場合裏說過,他並不是在同意病人的看法,認為當同性戀就是很壞的,而只是向他說明,認為這件事情很壞並不會使他真的變成一個壞人。) 

  客戶:(半晌不出聲) 

  治療師:你還沒有向我說明哩!你為什麽就會糟透呢?沒有價值嗎? 

  客戶:(半晌不出聲)因為我就是糟透了。 

  治療師:什麽糟透了? 

  客戶:我不屬於那 99個人。 

  治療師:“我不屬於因此我應該——” 

  客戶:我應該屬於。 

  治療師:為什麽呢?如果你真的是同性戀,你就是個同性戀。現在,如果你真的是個同性戀,你為什麽就是非同性戀呢?這聽上去不對。 

  客戶:(半晌不出聲) 

  治療師:看出你的麻煩在哪裏了嗎? 

  客戶:是啊。 

  治療師:你是在說這樣一句正常的話:“如果我是同性戀,最好我能是單性戀者,”可又把它翻譯成了“因此,我應該成為(單性戀者)。”你不是這樣的嗎? 

  客戶:是這樣。 

  治療師:可是這說得通嗎?說不通嘛! 

  這裏還有一段與另外一個客戶的談話: 

  治療師:同樣的廢話!總是同樣的一些廢話!現在,請你來看看這句廢話——不要說“啊,我多蠢!他恨我!我想我會弄死自己的”——你馬上會好些。 

  客戶:你一直在偷聽吧?(大笑) 

  治療師:偷聽什麽? 

  客戶:(大笑)我腦海裏說的一些話,就跟這一樣,跟我說的一模一樣。 

  治療師:那是當然!而且,根據我的理論,人們如果不對自己說這些木頭木腦的話,他們一般不會生悶氣……如果我認為你是我見過的最糟的一堆屎,那就是我的想法。而我做的就是這一行。可我這樣想的時候能把你真的變成一堆屎嗎? 

  客戶:不會。 

  治療師:什麽東西能把你變成一堆屎呢? 

  客戶:認為你自己是。 

  客戶:這就對了!你認為你自己就是。這是惟一能把你變成一堆屎的東西。懂了沒有?你控制著你自己的思想。我控制我的思想——我對你的看法。可是,你不必受這個影響。你總在控制你自己思想的東西。 

  這其中的某些內容對客戶可能有些難以忍受,可是,埃利斯說,這種面對面的 RET法比不面對面的RET法效果好多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熱情可能是有害的,這是埃利斯的觀點。還在心理分析階段的時候,埃利斯試過對病人熱情一些,有十個月的時間,可是,他發現,這會使病人很高興,他們感覺也不錯,但只會使他們的病性更嚴重——產生了更大的依賴性和更多的需要——比他們開始的時候還不如,因此他放棄了。 

  埃利斯把自己的想法編成了“ RET療法的ABC理論”。病人生活中激活(A)的一些現象與他們對這些現象的看法(B)混合在一起,而且主要是因為這些看法的原因,就導致了接下來的後果(C)——情緒及行為上的混亂。最近幾年,他又詳細描述了ABC之間多重的相互影響和反饋。比如,C的情況不好——情緒反應——會反饋到信仰系統,並使B增強——對於一個經歷的想法,然後又回過頭來影響感覺系統如何實際地評估一個經歷(A)。RET的目標是要使客戶產生“深刻的、基本的和哲學的變化……要看清,要投降,要停止重構其核心的必要,因為這些必要處在他們不能正常發揮功能的哲學假定的最底層”。總起來說:理性思維是精神及情緒健康的來源。 

  這聽上去是過於簡單化了,可是,但事實證明它有極大的感召力。這種療法開始的時候發展很慢,可是,盡管受到動力學派心理療法學者們的反對,但是,一方面由於埃利斯本人毫不停息的宣傳,另一方面也因為總體上的各種認知療法在不斷地成長,還因為 RET的理論被各種認知療法和行為療法教科書所引用,它在60年代開始很快地發展起來。埃利斯的生意越來越忙,他於是就在60年代開設了一家理性情緒療法研究所,在曼哈頓東65大街買了一棟房子來安頓這個研究所,從此以後,這棟樓裏就從早到晚盡是客戶、學生和員工。 

  到 70年代,盡管埃利斯、他的學生和他的方法在一些專業雜誌上經常受攻擊,可是,RET研究所還是在其它城市和歐洲建立起來。1982年,一項對800位臨床及咨詢心理學家的調查在美國精神病學協會的會刊《美國心理學家》上發表了,它顯示,埃利斯被認為是目前第二位最有影響的心理治療大師(第一位是卡爾·羅傑斯,我們很快會談到他),3家咨詢雜誌的參考資料顯示,埃利斯是80年代被引用最多的作者。1985年,美國心理學協會給埃利斯頒發了“傑出職業貢獻獎”,頒獎詞裏有一部分是這樣說的: 

  艾伯特·埃利斯博士的理論貢獻已經對心理學的職業實踐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有關精神病理學中的認知原發理論處在臨床心理學理論和實踐的前沿。埃利斯博士的理論極大地鼓勵了對心理學的療法的積極和指導性的辦法,表現了對人的獨特性深沈的、人道主義的尊重。 

  就在埃利斯發表他的第一篇論述 RET的文章時,艾倫·貝克也在類似的一條路上邁開了他最初的幾步。他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精神病學系的教師,是一位精神病學者。當時,他還是朝氣蓬勃、中等個子的年輕人,一頭濃密的直發,滿臉堆笑,正忙著弄心理分析。可是,在他自己的生活中,他以前曾在他自己身上試過行為療法和理性技巧法,以克服兩種嚴重的恐懼。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經過一系列的手術,從那時起他一見血就暈。到十幾歲的時候,他決定戰勝這種恐懼了。“我之所以要學醫,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要面對我的恐懼心理,”他說。上醫學院的第一年,他逼自己站在遠處看手術,第二年他主動要求當外科助手。他逼迫自己把血當作一種自然現象來體驗,因此排斥了害怕心理。後來,在生活當中,他還以同樣方法克服了害怕涵洞的毛病,以前一看到涵洞,他會不自覺地呼吸急促,頭暈(他認為自己對涵洞的害怕來自兒童時代的一次哮喘病發作,因而害怕自己會窒息而亡)。他不斷地對自己說,這些癥狀甚至在他進入涵洞以前就已經開始了,這樣就治好了這個毛病。他向自己證明,這些都是不現實的,因此也就慢慢地憑理智克服掉了這些毛病。 

  貝克直到三十多歲才相信並利用心理分析法治療病人。他對壓抑特別有興趣,按照心理動力學的理論——他自己的解釋——這是人們自己封閉在自己身上的敵意的結果,並被解釋成“受苦的需要”。受壓抑的人通過一些挑起人們來反對或者不同意自己的辦法來滿足自己的需要。 

  許多精神病醫生和心理學家都不接受他的理論,這使他甚為苦惱,因此決定從他自己的臨床經驗中收集證據來證明自己的理論。開始,這些證據好像能夠支持自己的理論,可是,過一陣子後,他註意到了一些互相矛盾和反常的地方。特別是,他研究的一些受壓抑的病人好像沒有故意去沒趣,反而是在尋求接受和同意。貝克經歷了一陣信仰的缺失感。“實驗發現與臨床理論之間這種明顯的差別,”他在一份回顧性的文章裏寫道,“使我只好在自己的信仰系統裏經歷一次‘令人痛苦的重新評估。’”(貝克的失望有一部分可能是因為他對心理動力學針對壓抑的解釋的片面理解造成的。現代心理動力學理論將壓抑歸因於一系列因素的廣泛組合:源自早年的失望和缺失的軟弱,視自己為沒有人愛和受懲罰的人,自信心很差等等。) 

  為了尋找新的信仰,貝克重新撿起了他對一位受壓抑病人的夢幻的研究,並找到了一套新的理論。在這個病人的一些夢中,總是有失敗、不能達到某些目標、丟失貴重物品或者看自己好像生了病,有毛病,或者很醜。貝克以前把這些夢解釋為受苦的願望,現在,他有了新感覺: 

  當我更加集中精力於病人的自我描述和他的體驗時,我註意到,他連續不斷地構架自己的負面形象,只看自己生活經歷中不好的一面。這些構架——與他夢中的形象一致——好像是現實的扭曲。 

  通過一系列的測試,貝克發現,病人“對自己、對外部世界、對未來,總體上持消極的看法,這很明顯地表現在廣泛的消極認知扭曲當中”。 

  既是如此,他想,應該有可能“通過邏輯和證據規則的應用來糾正他的扭曲,並調整他對現實的信息處理過程”。也許,通過這種療法,不僅這位病人,而且大部分病人都可以治好。如貝克引用人文主義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的話所說的:“神經癥不是情緒上的疾病——他是在認知上有錯誤。” 

  這個概念是貝克發展出來的對壓抑的認知療法的基礎,他在 1963年和1964年寫的專業論文以及1967年出版的一本書《壓抑:臨床、實驗和理論探微》中表達了這些思想。後來,通過數年的每周會議和與精神病學系的同事進行的個案討論,他把認知療法的用途延伸到了其它一些神經癥狀中,最近還對它進行了調整,使其能夠處理配偶關系中的問題。 

  貝克的思想在許多年裏被埋沒了,他本人在這個行業中也一直像是個賤民。可是,到 70年代,當認知理論彌漫於心理學界,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也彌慢至精神病學界時,他的思想也被吸引到人格及行為的主要理論裏面去了。越來越多的臨床醫生開始依靠他的理論行醫,特別是處理壓抑病人的時候,而且在幾年時間內,他們當中的一些人還修改或者豐富了貝克的理論公式,並編制了他們自己的版本。貝克本人不是一個善於宣傳自我的人,他在懂一些心理學的大眾之中仍然不太出名,可是,在心理學及精神病學界,他慢慢得到了廣泛的承認,並被確認為認知療法的創始人。在他的版本和其他一些人的版本中,認知療法已經成為美國使用得最多的療法。約有七分之一的精神病醫師在治療方向上主要是屬於認知療法的,約有三分之一是認知-行為療法的,其他的許多人在一部分時間裏使用認知-行為療法。 

  認知療法並非從貝克的大腦裏突然羽翼豐滿地一下子跳出來的。他本人也說,其中一部分歸因於心理學界進行的認知革命,也得益於行為主義療法運動,因為行為主義療法需要病人思考要獲取變化的心理步驟,因此,從一部分來說,它也是認知型的。貝克最早想到認知療法的時候,並不知道埃利斯的 RET療法,可他的確說過,埃利斯的工作在認知-行為療法的形成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盡管貝克的方法與埃利斯的系統有很多相似之處,可是,貝克在個人風格上更端莊得體,而且提供了有關神經癥疾病更為詳盡的認知理論。比如,在討論壓抑時,他分辨並標出了三種起因: 

  ——“認知三聯癥”:壓抑者對自己、對世界和對未來的扭曲的看法(“我不行。”“我的生活讓人失望……”“將來也好不到哪裏去。”); 

  ——“不出聲的假定”:沒有表達出來的想法,這些觀點會對這人的情緒和認知反應產生負面影響(“如果別人很生氣,那可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我,我就一點價值也沒有。”); 

  ——“邏輯謬誤”:概括過度(將一個例子誤認為全部),選擇註意(註意一些細節而忽略另外一些細節),隨意推論(得出的結論沒有邏輯或者可利用證據的支持)及其它毛病。 

  他還提出了另外一些類似的分析,可以解釋引起其它一系列神經癥和甚至精神疾病的認知扭曲。 

  貝克的認知療法涉及到的東西遠不止僅僅指出病人的認知扭曲而已。讓病人認識到認知扭曲的重要的一步是建立一種治療師與病人的關系。貝克極重視給病人以溫暖、同情和誠心的意義。他運用了很多認知及行為療法技巧,其中有角色扮演、果斷訓練和行為預演。他還利用了“認知預演”。他會請一位不能完成甚至一種很熟悉,很過時,早就學會了的任務的壓抑病人來想象,並與他一起討論整個過程的每一步。這會排除掉病人的思想產生疑慮的傾向,並使他的能力不足感產生偏移。病人經常報告說,他們在完成了一個想象中的任務時會感覺好多了。 

  貝克還分配“家庭作業”。病人在每個療程之間要觀察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努力改變這些想法和行為,並執行具體的任務。這不僅僅克服了病人的慣性和動機缺乏,而且還會得出實際的成就感,這些成就感會糾正病人認為自己什麽也幹不成的不正確想法。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貝克還經常請病人每周寫一份報告,把他或者她一周的活動記下來,並把每種活動帶來的滿足感的程度描述下來。 

  然而,這種療法的關鍵工作,卻在於在辦公室進行診療的過程中檢查病人的思想,並糾正他的認知扭曲。貝克的辦法與埃利斯的方式有極大的不同。一位極度壓抑的婦女對貝克說:“我的家人不喜歡我。”“沒有人喜歡我,他們認為我就是這樣的。”“說我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的證據是,她已經成齡的小孩子們不再喜歡跟她一起做事了。這裏是貝克如何引導她檢查現實與她的想法之間的差別的:   

  病人:我兒子再也不喜歡跟我一起去戲院或者去看電影了。 

  治療師:你怎麽知道他不想跟你一起去的?   

  病人:十幾歲的小孩實際上不喜歡與父母一起去。  

  治療師:你真的請他們與你一起去過嗎?   

  病人:沒有。實際上,他倒是問過我幾次,說需不需要他帶我去……可我覺得他不是真的想帶我去。   

  治療師:試一試讓他直接回答你的問題怎麽樣?   

  病人:我猜不錯。   

  治療師:重要的在於,不是他跟不跟你去,而是你是否在替他作決定,而不是讓他自己直接告訴你。   

  病人:我想你是對的,可他看上去的確不太體貼人的。比如,他總不按時回家吃飯。   

  治療師:總是這樣的嗎?   

  病人:呃,有一兩次……我想這也算不上總是遲到。   

  治療師:他很晚回家吃飯是因為他不太體貼人嗎?   

  病人:真要說起來,他的確說過那兩天他工作得很晚。還有,他在其它一些方面還是很會疼人的。 

  這位病人後來發現,她兒子事實上是很願意跟她一起去看電影的。 

  如本例所示,貝克風格的認知療法的關鍵是他的蘇格拉底式的啟發,通過提問讓病人說出一些與他的假設或者結論相反的情況,因此就糾正了這些認知錯誤。這個技巧的作用可以在他的另一份報告中看得更明顯。下面這個段落是他與一位 25歲的婦女進行的治療談話,她想去自殺,因為她丈夫對她不忠,因而她也認為自己的一生也就“結束”了:   

  治療師:你為什麽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病人:沒有雷蒙,我就一錢不值了……沒有雷蒙我就快活不起來。可是,我無法挽救這個婚姻。 

  治療師:你們的婚姻一向如何? 

  病人:一開始就糟透了。雷蒙一直就不忠。過去 5年來我一直就很少見到他的人。 

  治療師:你說沒有雷蒙你就快活不起來。你跟雷蒙在一起的時候感到快活過嗎? 

  病人:沒有,我們總在打架,我會感覺更差。 

  治療師:那麽,你為什麽覺得雷蒙對你不可缺少呢? 

  病人:我猜可能是因為,沒有雷蒙我就一錢不值。 

  治療師:在你遇到雷蒙之前,你曾感覺到你“一錢不值”嗎? 

  病人:沒有。我覺得自己還不錯。 

  治療師:如果你認識雷蒙之前感覺不錯,為什麽你現在需要他才感覺到不錯呢? 

  病人:(感到迷惑)呃…… 

  治療師:你結婚後有沒有人對你感到過興趣? 

  病人:有好多人給我丟眼色,可我沒理睬他們。 

  治療師:你覺得除了雷蒙之外,還有沒有跟他一樣好的人? 

  病人:我覺得有很多人都比雷蒙好些,因為雷蒙不愛我。 

  治療師:你有沒有機會跟他重歸於好? 

  病人:沒有……他另有個女人。他不需要我。 

  治療師:那麽,如果你離婚,你實際上會失去什麽呢? 

  病人:我不知道(哭起來)。我猜只有徹底斷開了。 

  治療師:你覺得只有徹底斷開才能與另一個男人相好嗎?   

  病人:以前我也曾愛過別的男人的。 

  經過這次診療之後,這位病人再也沒覺得非死不可了。她開始對自己“除非有人愛我,否則我就一錢不值”這個想法產生懷疑了。把貝克提出的一些問題想過幾遍之後,她決定正式離婚了。最後,她離了婚,並開始過正常的生活了。 

  盡管許多治療師都曾修補過貝克的詳細方案,認知療法最終還是實現了標準化。它一般需要 15-20次診療(貝克傾向於把這些診療叫做“面談”)。每次診療中,治療師和病人都要回顧病人對上次診療及其結果的反應,計劃下次的診療,就下次的任務和家庭作業達成一致,然後將邏輯、調查和現實檢測應用到病人對目前發生在他或她身邊的事件的感覺和想法。 

  到 80年代,認知心理療法已經成為主流的一部分。今天,除開三分之一主要是認知-行為療法的所有心理療法醫師以外,另有三分之一是雜用的,其中大部分偶爾利用認知-行為療法。這種療法已經被廣泛理解為對某些問題的主要療法,特別是壓抑和自信心差的病例。現在已經是滿頭白發、態度溫和的貝克還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積極地進行這種療法研究和實踐,他已經成為心理治療業的元老,對他一手創造出來的這個行業的發展也頗感欣慰。他也得到美國心理學協會的獎勵,1989年授予他“心理學應用傑出科學獎”,其中的獎詞為:   

  促進了我們對心理療法的理解和心理治療的應用。他在壓抑治療上進行的開創性的工作深刻地改變了人們對這種疾病的認識。他影響巨大的著作《抑郁癥:病因及治療》是一部引用甚廣、在這個課題上有決定影響的文本。他對像焦慮和恐懼癥、性格毛病和婚姻失諧等多樣病癥的療法的推廣表明,他的模式既是綜合的,也是極具實證性的。 

  療法種種 

  阿瑟·簡諾夫是加利福尼亞的一位心理學家, 1970年,他開始寫一本有關原始療法的書。原始療法是他的發明,他在書中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在狂言錄中也算是位居上榜的:   

  原始療法旨在治療精神疾病(準確地說是指精神物理學疾病)。另外,它可以宣稱是惟一的療法。其含義是,這會使其它所有的心理學理論過時和無效。它意思是說,對於神經癥和精神病的治療來說,只可能有一種有效的療法。 

  簡諾夫說,他已經發現,所有的精神疾病都來自被掩蓋起來的“原始痛苦”——一個嬰兒在它的任何一個需要沒有得到滿足時所經受的痛苦——而成功的治療法的鑰匙就在於,讓病人通過感覺這種原始的感受,而且像一個發怒的嬰兒那樣大聲尖叫,釋放這種鎖定的傷害。原始喊叫法在 70年代是個不太起眼的時髦療法,但是,這個世界並沒有給它以簡諾夫說它必將贏得的一個地位,而且,現在它已是一種極少見的辦法,只是少數治療師還在用它。 

  可是,從較大的意義上來說,它就不是個少見的東西了。它只是從 50年代開始一直到今天為止的許多辦法中的一個,人們想改善傳統的心理分析法,想弄出更簡單、更廉價的辦法,或者完全拋棄它,用不同的辦法來治療精神疾病。 

  我們已經考察過的三個家族的治療法 -動力學、行為主義和認知療法——目前是這些努力中最為主要的形式,可是,仍然還有大量其它的辦法存在,幾乎所有的辦法都有其開發者說是更有效的、更便宜、更快和更科學的辦法。1950年之前,只有約十來種心理療法,可是,到70年代早期時,國家心理衛生研究院心理療法研究所的負責人莫裏斯·帕羅夫數到了130種,到1988年,皮茨堡大學醫學院的阿蘭·卡茨了查詢了主要的來源材料後,得出一個“相當保守的估計為約230多種不同形式的心理社會療法”。 

  這看上去好像令人迷茫,可是,療法實際上是可以歸入相對較小的一些範疇的:我們已經看到的三種,而其它一些我們只需瞥一眼即可。 

  人文主義療法:在 50年代,人文主義心理學是“人類潛力運動”——其主要代言人是馬斯洛——的核心,它是作為“第三種力”而出現的,或者,一方面是對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學的變換,另一方面也是對行為主義心理學的替代。 

  人文主義者更是哲學意味而不是科學意義上的稱號,它反對把人的性格和行為完全歸結為其個人經歷,特別是兒童時期經歷的心理分析說教,也反對行為主義把人的行為說成只是一套對刺激的條件反射的觀點。人文主義心理學強調個人選擇如何行動和以自己的方式滿足自己的權利;它認為,行為不應該用所謂客觀的、科學的標準,而應該用一個人自己的參考框架來評判。如果一個人認為一種輕松的、非競爭性的生活是最理想的,則這就是他或她的有價值的生活,而不是一種性格缺陷的癥狀;寧願單身而不婚娶也是這樣的,性自由而不是只有一夫一妻制,其它與社會常理不一樣的東西亦是如此。人文主義心理學因此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特別是生活在個人主義和反叛的 6O年代的年輕人。 

  從這種心理學中冒出了一大批療法。盡管這些療法各個不同,但都是基於這樣一個立場的:即每個人都具有內在的資源,可以生長,可以自我療救,治療的目的不是要改變客戶,而是為客戶利用這些內在的資源而去除障礙,比如很差的自我形象或者感覺的否認。治療師不是引導客戶走向心理健康的科學理想,而是幫助他們向著自我成長。如今,有百分之六的臨床心理學家和也許是同樣比例的其它心理治療師也認為他們主要是人文主義的。 

  以客戶為中心的治療法:這是人文主義療法中最重要的一種,它是由卡爾·羅傑斯創造的。卡爾·羅傑斯在中西部農場出生和長大,起先是想當牧師的。他轉向了心理學並接受了心理分析培訓,可過了幾年後認為心理分析法效率不太好,因而又轉向了一個極為不同的、由他自己發明的治療法。他是個樂天派,感覺到療法應該集中在目前的問題上,而不是過去的成因上。他還認為,人們天生都是好的,一旦他們明白能夠控制自己的命運這個道理後,大家都能處理好自己的問題,並且把這些想法轉換進了一種療法。根據這種療法,治療師只是回應或者反射客戶所說的話——羅傑斯拒絕使用“病人”這個詞。這應該能夠傳遞一種對客戶的尊敬感和對這個人處理他的心理情景以及把握自己的能力的“信任或者信仰”。這裏有一個例子,是他與一位感到壓抑的 20歲的女子進行診療時的談話(經刪節):   

  客戶:有時候,沿著街往前走太費勁。真是件發瘋的事。 

  治療師:哪怕小事情——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會讓人感到煩惱。 

  客戶:呃,是啊。而且我還好像沒辦法處理這麻煩事。我意思是說,這事——每天都好像是這些周而復始的小事情。 

  治療師:這樣的話,哪怕人想辦法去取得什麽進展,(你發現)事情也並不會好到哪裏去。 

  客戶:我多少有點跟我自己過不去——一天到晚弄得自己很難受。 

  治療師:這麽一來,你就埋怨自己,也不太管自己是不是一天比一天差了。 

  客戶:是啊。我甚至都懶得去費神幹什麽事了。我覺著自己就快什麽也幹不成了。   

  治療師:你覺著還沒開始,自己就覺得沒什麽勁頭了。 

  這聽上去有點像學舌療法,可是,羅傑斯十分相信,通過他的方法,他可以營造一個“協助性的氣氛,(客戶)可以在這個氛圍裏探索她自己的感覺,這種方式是她所希望的,然後向她希望實現的目標靠近”。大部分動力學方向的治療師都對羅傑斯的方法不以為然,可是,到 50年代和60年代,以客戶為中心的治療法被廣泛采納,由被一些並沒有接受過無意識過程,也沒有以這種方法治療過病人的一些心理學家和其它的心理治療者們采用了。從此以後,其影響就退下去了。今天,有百分之六的臨床心理學家和同樣小百分比的其它心理治療師們喜歡用這種療法,不過,有時候,一些混合治療者們也用這種方法。 

  格式塔療法:這種療法與羅傑斯的方法極不相同,盡管它們之間共有一些哲學上的人類健康和自我指導的看法。這種療法是精神病學家弗雷德裏克·佩爾斯(弗裏茨)發明的。他管它叫做格式塔療法,不過,如早先已經說過的一樣,它與格式塔心理學沒有任何瓜葛。佩爾斯的目的是要讓病人意識到他們自己已經舍棄的一些感覺、欲望和沖動,可這些東西又是他們自己的一部分,並讓病人認識到,他們認為那些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實際上都是借來的,或者從別人那裏接受來的。 

  佩爾斯實現這個目標的方法,是嚴格意義上的面對面,有時候還有非常生硬的,包括好多種“實驗”、“遊戲”和“小花招”,設計目的是挑起,刺激和逼迫病人承認他或她的真實感覺。在錄制的診療片斷裏,佩爾斯有時候好像是虐待狂,可是,針對有些病人,他時常是非常有效的。格式塔心理療法在 60年代和70年代流行於人文主義者圈子內,今天,它在心理療法中只處於一個次要的地位。 

  交往分析:交往分析流行於 6O年代,也是惟一成了兩本在全國暢銷書榜上暢銷一年多的書籍的主題的心理療法(艾裏克·伯爾尼的《人生遊戲》和托馬斯·A·哈裏斯的《我好——你也沒事》)。交往分析以動力學原理為基礎,它主要關心人際行為,在“理性的”基礎上處理神經癥問題——但不是通過推理,不是RET和認知療法裏面的做法。它通過治療師的解釋發生作用,治療師會解釋三種自我狀態中的哪一種應該對病人的某一特定行為負責。 

  這些自我狀態或者自我,是病人在他或她的“交往”中發生的行為。在任何既定的交往——社會交往的基本單元——中,每個人都以兒童(即兒童自我,很大程度上是情緒化的,它始終存在於我們每個人的身上),父母(一套知覺對象和想法——“應該”和“不應該”——我們從兒童期開始對父母的感知的內化),或者成年人(認知的自我,成熟和理性的自我)的方式來對待別人。 

  盡管這三種自我狀態都以無意識的感覺為基礎,可是,在交往療法中,治療師是在有意識的層面上處理這些自我的,病人和他或者她正在處理的人正在成功交流或者卷入“交叉交往”中的一些方法被指出來。治療師還指出來各種“遊戲”——把真實交往意義隱藏起來的欺騙性的或者別有用心的交往——他們在以不合適的角色玩這個遊戲。病人學會辨識他們在與別人(及與治療師)交往時處在哪一個自我之中——還有與之交往的哪些別人正處在哪一種自我狀態之中。在治療師的指導下,他們學會利用自己的兒童自我進行玩樂,而利用其成人自我負責嚴肅的行為。 

  小組、配偶和家庭療法:這些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治療方法,而是一些“形式”;一種形式就是根據治療的單元分類的治療類型(單個的、配偶的、家庭的或者集體的。) 

  集體療法:至少存在或者存在過 100種這樣的療法。每年都有新花樣出臺,可許多都是曇花一現。 

  在 6O年代和70年代,為了迎合時代精神和集體生活的理想,“邂逅集體”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而集體環境在人道主義圈子內被視為比一對一的方法更具療效的辦法。今天,大眾的看法是,集體療法之所以有用,主要是因為人際和社會的問題,盡管它也強調內部的問題;一個集體中的成員為彼此提供支持和同情以及一種反饋,告訴他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的社會自我是如何被接受的,它的哪一個方面是受歡迎或者不受歡迎的。 

  集體活動從討論彼此的問題和自我啟示到角色扮演,從給一個難受的人或者有麻煩的成員以集體支持到集體討罰一個其行為不能為大家所接受的成員不等。在大多數小組中,治療師只指引方向,把彼此間的交往指導向一個程度,然後積極地幹預事態,以防止小組以毀滅性的辦法攻擊一個成員。 

  小組的人數多少不一,但大多數治療師認為 8人為最理想之選擇。他們通常每周會見一次,花費只有單個兒會面的幾分之一,時間長度從8周到幾年不等,這取決於他們的目標和治療師的取向。小組治療法以前是美國的一個專業,可現在已經在許多國家實行了,可是,這個國家比其他任何國家的治療師還要多。美國小組療法協會約有4000成員,這可能是不在協會裏面,但仍然在至少部分時間裏利用這種辦法行醫的醫生的10倍之多。 

  配偶療法:配偶療法最早是作為婚姻咨詢聞名的,可是,今天,它經常比往日的咨詢走得更深,不僅向配偶,而且向快要結婚和同性戀伴侶們提供,所有這些人都多少有類似的一些關系問題。 

  治療師在配偶中的作用有點像雜技中的吊繩:如果他或她被小組中的其他成員看見與其他的人一起滑動,這種療法可能會立馬中止。如果治療師因此而尋找辦法去避免有可能在任何客戶中產生強烈感覺的交往,他必須當解釋者,顧問者和教師,並強調,有麻煩的關系,而不是任何人,才是真正的客戶。 

  治療師會懇請人們講出實情,然後做一些解釋;教導人們運用交流技巧解決問題的辦法;重演這對配偶聽起來和看上去的交往(“你是否意識到,你坐得離我越來越遠了?”);他會把一些彼此盡量避免的敏感的話題挑起來,但可以在治療師的辦公室裏安全地加以控制;然後分配家庭任務給這些人,讓他們知道新的和更加令人滿意的行為方式。配偶療法通常是每星期進行一次,而大多數問題都可以在一年甚至更短的時間裏得以解決。在某些情況下,一些配偶知道兩個人或者其中的一個人真正希望的是這種關系的結束。在這種情況之下,治療師有時候就能夠幫助他們以合作的方式,而不是強行以爭鬥的方式分開,這樣就可以把對雙方和孩子的損害減少到最低限度,如果有什麽損害的話。 

  家庭療法:家庭療法幾乎是在 50年代美國各地同時開展起來的,最為著名的是在帕羅阿爾托和紐約市。它的基本假定是,心理癥狀和各種困難皆來自家庭內部的關系處理不當,而不是個人內心的機制有毛病(盡管這些不能排除掉)。 

  盡管一個家庭可能會找出一個“有問題的”家庭成員來——一個替罪羊或者假設是有毛病的成員,全家人可以把家裏全部的麻煩都堆積到他身上——但是,治療師是把整個家庭當作病人來處理的,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有毛病的是家庭的相互來往。規定、角色、關系和組織。所有這些都組織了“家庭系統”;家庭療法在很大程度上要利用系統理論,這是從生物學中采借來的。按照系統理論的說法,家庭成員之間也許幹涉過多,也許交往不足;也許因為過嚴的家規而與外部影響切斷了聯系;也許反過來因為完全沒有家族的概念而失去了家庭感等等。 

  治療師用系統理論的方法來診斷家庭問題的方法有族系圖(三代以上的家庭模式圖)、確定家庭裏面有哪些聯盟和其它一些特別用於家庭治療的方法。有好幾個學派的家庭療法,每種學派都發展出了它自己的介入辦法。家庭療法在最近幾年有長足的發展,不僅在家庭裏面私下裏使用,而且還用在臨床和社區精神衛生中心。 

  美國婚姻及家庭治療協會有約 10000成員,來自不同的學科,並符合這個協會的要求,即作為婚姻及家庭治療師經過兩年的指導研究生經驗。還有好幾千心理治療師,他們經過或者沒經過廣泛的婚姻及家庭治療培訓,也稱自己為婚姻及家庭治療師——這個詞的使用在許多州裏並沒有法律約束——這表明,他們治一般的單個病人,也治療配偶和家庭的毛病。 

  五花八門:除上述以外,還可以選出好多種療法來,至少在美國各大城市,特別是在加利福尼亞。有些療法很奇怪,但是都建立在科學的心理學基礎上,另外一些更奇怪,而且是以偽科學或者神秘觀念為基礎的。下列是一些隨機抽取的例子: 

  原始療法:如上面所述,它要求客戶進行長時間的喊叫,以釋放嬰兒期的憤怒。要求客戶在家裏進行合適的練習。 

  森田療法:一種日本療法,以禪宗原理為基礎。臥床 4-7天,與外界隔絕,去除感官感受。此後,病人要接受他的感覺和癥狀,並積極地生活在現世,將思想從自己身上轉移到周圍的世界裏去。 

  苦刑法:傑伊·哈利發明的一種療法,讓病人完成一項更難的任務,處於比目前更糟的環境,比如半夜起床,每夜都如此。通過這種方式進行練習。 

  矛盾指令:用來打破頑固的反抗行為,讓病人堅持自己有問題的行為,其或加速錯誤行為。允許他做一些不允許的事情會緩和他的情緒,去掉裏面的倒錯因素,這常常會帶來一項心理突破。 

  est法(艾哈德定期培訓):70年代很風行。在舞場呆兩個周末(花費250美元)。除了正式的休息時間以外不準使用淋浴間的設施,參加者一整天要讓主持人不停地辱罵(“你們全都是些沒用的屁眼……你們他媽都算個什麽東西?一堆廢鐵”)。如客戶感到精疲力竭,大受羞辱,生活的秘密就顯示出來了:你就是一堆廢鐵,一臺機器,好不到哪兒去,就安於現狀吧,知足長樂。 

  特別目的車間:持續半天或者一整天,有時候需要整個周末,只有出去進食、上廁所和睡覺的時間。聽講座,集體治療,敏感度培訓和其它一些活動,都可以用來解決來自參加者都有的一個問題的感覺和情緒癥狀:虐待兒童、亂倫、虐待配偶、怕暴露自己,還有其它許多問題。 

  其它:怎麽給這些其它取名呢?好吧,讓我們先不管這個其它叫什麽名字,而只是簡單地掃一眼吧:宇宙活力療法(病人坐在一口特制的大箱子裏,據說可以在裏面收集一種有治病作用的、彌漫於全宇宙的能量)、舞蹈療法、前生療法、奇跡療法、幻視療法……可是,該打住了。我們已經超過了科學的界限,盡管許多人認為這些邊緣活動是以心理學為基礎的心理療法。 

  真的有效嗎? 

  現年七十多歲的 H·J·艾森克在他最近的自傳中很自豪地稱自己為“有理有據的反叛者”。的確。有許多的理由。自從年輕時代從離開德國到英國後,他一直熱情洋溢地投身於許多零七雜八的教育、政治和科學戰鬥中,這期間還對心理學的好些領域作出了堅實的貢獻。長期以來,他一直是倫敦大學精神病學研究院的教授和研究員,在智力、測試和人格研究上著述頗豐,影響甚廣。他和埃利斯一樣(在嚴肅的層面上)在心理學領域裏一直是個堅定不移、熱情沖天的壞小子。 

  在他鬧出來的一些亂子中,沒有哪一次比 1952年大肆攻擊心理治療史更沸沸揚揚的。艾森克一向對心理治療抱輕蔑態度,因為他覺得它沒有任何科學證據來支持。為了證明他的觀點,他回顧了19例報告心理治療結果的研究,並得出了令人震驚的結果。這些不同的研究宣稱有“改善”的,少的只有百分之三十九,多的也只有百分之七十七,這樣寬泛的一個範圍,他說,很自然會引起人們的懷疑,說明一定有某些東西是有錯誤的。更糟的是,艾森克把這些發現加起來,然後加以計算,發現平均只有百分之六十六的病人有過一些改善——然後又引用了其它的一些研究報告,這些報告裏談到,在有監護照顧,但沒有心理治療的神經癥病人當中,百分之六十六到七十二的人有所改善。他的結論是:沒有證據證明心理治療對其宣稱的效果有作用。他的激進推論為:所有的心理治療法培訓都應該立即廢止。 

  “天塌下來了,”他後來說,“我立即站到了弗洛伊德心理學、心理治療學者和大部分臨床心理學家及其弟子們的對立面。”不出所料,他樹了新敵——包括英國和美國心理學界的一些頭面人物——這些人撰文予以憤怒的反擊。拋開憤怒不說,他們的反擊也不無道理,並在英國和美國著名的心理學雜誌上發表了許多反駁文章。他們最有見地的批評是,艾森克把不同療法、不同病人的數據和不同病情改善的定義全都堆在一起了,另外,沒有經過治療的組別與經過治療的組別根本就不能比較。盡管如此,他還提出了挑戰;現在就靠那些信仰心理治療的人來證明,心理治療是一種有效的辦法,而這方面卻是他們從沒有認真努力嘗試過的。 

  從這以後,有關心理治療效果的研究消息就源源不斷地傳了出來——事實上有數百篇研究報告出來——這些研究的科學質量、取樣的規模和病情改善的標準以及是否有過對照組都有很大的差別。他們的發現因而是變化多樣,眾說紛紜。 

  可是,仔細的摘要,或者叫做“元分析”,即用科學質量給研究定級,調整方法上的差別,然後才統計結果,通過這種方法發現,證據的分量顯然有利於心理療法。 1975年,由賓西法尼亞大學的萊斯特·魯博斯基對近100種有控制的研究進行的一項極費力的元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大部分療法都發現病人得益於心理療法的人數占很高比率。而且,與艾森克的聲明相反的是,有三分之二的研究表明,經過治療的病人比沒經過治療的病人得到改善的情況多得多。(如果涉及到最低治療的研究從魯博斯基的研究中去掉的話,治療相對於不治療的優越性將更為明顯。) 

  由國立精神衛生研究院在 1978年進行的一項療效綜合研究也得出了類似結論:“經過心理治療的病人在思想、情緒、性格和行為上,比沒有經過治療的對照抽樣病人有極明顯的改善。”這些發現在患有焦慮、恐懼和害怕等毛病的病人當中是最為顯而易見的。 

  在由另一組心理學家研究組於 1980年進行的更為復雜的一項元分析中,對475例研究進行了回顧和評估,利用到了更為廣泛的療效尺度將那些接受過心理治療的病人與控制組中沒有經過治療的病人進行比較。其結論是毫不含糊的:治療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有益處,雖然不是在所有情況下。 

  心理治療對所有年齡的人有可靠的益處,就像學校教育、各種藥物肯定對其有益一樣,或者像經營得出利潤一樣……接受治療的人在治療完畢後,一般比百分之八十沒有接受過治療的人情況要好些。可是,這並不意味著每個接受心理治療的人病情都會有所改善。證據顯示,有些人不會有改善,有一小部分人病情反而還會加重。 

  可是,這些元分析中有一個方面好像是令人大惑不解的:所有的治療方法都好像只能對三分之二的病人有益。可是,如果每種療法都對某些病因產生作用——如某種療法所以為基石的理論所言——那麽,怎麽可能所有的辦法都能產生很好的療效呢?魯博斯基的研究小組懷疑元分析結果,正如《艾麗絲奇境漫遊記》中的渡渡鳥族一樣,“大家都贏了,因此每個人都要發獎”,但他得出結論說,看上去的確是正確的。他們的解釋是,在各種心理治療法中,有一些共同的東西在裏面,最值得註意的是治療師和病人之間有益的關系。其它研究人員還指出了其它的一些共同因素,特別是能在一個受保護的環境裏測出真實情況來的機會,還有通過治療給病人帶來的改善病情的希望,因而促發病人發生轉機。 

  然而,最近幾年,更為精細的分析已經開始提供越來越多的證據了,這些證據說明,某些治療辦法比其它一些治療法對某些疾病有更好的療效。我們已經聽說過了這樣一些特殊例子。其它的包括,行為和認知行為療法對心悸和其它焦慮疾病的作用;認知療法對社會恐懼的作用;集體療法對性格毛病的療效;認知-行為和人際療法,或者任何一種與抗抑郁藥物的合並使用對壓抑的治療作用。 

  盡管已經進行了好幾百種療效研究,但研究者們只是在最近才開始把療效裏面的因果關系分隔出來。而元分析中的總體數據並沒有經過這種工作。一方面,它們在每份研究把不同治療師獲取的結果都平均起來。對照起來看,最近的研究卻開始將所獲取的結果與治療師本人聯系起來。魯博斯基和他的治療師同行利用三種不同的方法治療藥物依賴病人,得出的研究結果發現,療法的選擇比較治療師本人的個人特點來說不太重要: 

  治療師是一個重要的、獨立的變化原因,他可以擴大或者縮小一種療法的效果……有效心理療法主要的促發因素是治療師的性格,特別是因為他能夠形成一種溫暖和援助性的關系。 

  所以,毫不奇怪,早期的研究都支持渡渡鳥式的療效觀:它們把利用每種療法的治療師取得的療效平均起來了。 

  大部分早期療效研究的另一個缺點是,它們只看一種療效最後或者中期的治療效果。可是,一種新的研究實踐已經開始更仔細地觀察療法中發生的事情了——觀察有效的介入方式在特別的診療期內是如何以不同方式促進治療過程的。 

  這些療效研究的新形式,好像可以用比以前的療效研究極為不同的具體方式顯示出在心理治療中產生療效的東西和哪些病人起作用。可是,心理療法的確能起作用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假設馮特可以得到這些數據的話,他的靈魂也許會一展愁容,勉強點頭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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