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苓植·與死共舞—“鞭桿”的故事 11

我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沉默是金」。

但我絕沒有料到,為了避免出第二個范寧,人們早已密切地關心著我的行蹤。實際上對老鞭桿子的拜訪早被發現了,而我的反常表現又只能加重大家對我的懷疑。

星期一整個下午都在為了我。

再無退守的餘地,我只好全盤托出了。心急如焚,委屈激昂,聲嘶力竭地解釋著此行的願望、動機、出發點。但這一切卻似乎難以取信於民。一句話:既然目的高尚,但歸來後卻為什麼包著、裹著、兜著,一點兒也不敢往外抖呢?

有口難辯,我恨死這鬼老頭子了。

汗流浹背,還得掙扎。但偏在這時,就只聽得窗外一片嘈雜。隨之,一陣熟悉的聲音悠然傳來了:「坦白可以,得見過那小子再說。」天哪!是他?如果這鬼老頭兒再和我一認「乾親」,那可才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門一推,進來的果然是他。

「嘿嘿!」他冷笑一聲,認準的偏又是我,「小子!算咱爺兒倆有緣,又見著了。」

眾目睽睽,我如芒刺在身。

「您哪!」他又進逼了一步,「不管乾親濕親,小子!告訴你,當著大夥兒不承認,沒門兒。」

聲聲逼人,我悲憤欲絕。

「賠我那青花瓷筆筒兒!」他又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我更氣懵了。

「什麼?」他竟突然跳起來破口大罵了,「我操他八輩兒大祖宗!十六輩兒小祖宗!裝他媽的糊塗,和爺兒們非親非故,原來這些日子是跟爺兒們的蹤,盯爺兒們的梢,還到爺兒們府上踩盤子,臨走還砸了爺兒們的青花筆筒兒。」

「媽的!」我渾身發抖了。

「媽的?」這一下這傢伙又抓住了把柄,「你小子還敢罵人,想出名兒,想露臉兒,想討好兒,還想把爺兒們送進大牢當份禮兒。可以,但不該砸了爺兒們祖傳下來的看家寶。你小子要想賴帳,爺兒們跟你沒個完!」

「造謠!」我終於怒吼了。

「造謠?」他竟從口袋裡不緊不慢地掏出把碎瓷片兒,「瞧瞧!別瞅著上頭儘是油泥兒,可是地道的御用青花瓷兒。乾隆爺欽准就許燒一個,你小子竟敢耍橫兒給砸了!老年間三千兩銀子咱爺兒們都沒捨得賣,今兒個你小子就瞧著辦吧!」

「無賴!」我猛地跳將起來。

「無賴?」他竟受之無愧,「算你說對了,今兒個你要敢不賠,爺兒們也就不打算活著回去了。」

「混蛋!」我又是一聲怒吼,「你、你這個卑鄙無恥的遺老遺少,地地道道的殘渣餘孽,不折不扣的寄生蟲,喪盡天良的老無賴!老子就是要變著法子刨你的老根兒,掏你的老窩兒,把你送進大牢墊底兒。」

「嘿嘿!」他又環顧左右而笑了。

「你?」我一把拽緊了他的領口。

「送吧!」他更顯得滿不在乎了,「爺兒們坦白:是來大煙囪下湊過那份子熱鬧,可是我讓那小子鑽女人被窩兒的嗎?是我讓他往大煙囪頂兒上爬的嗎?是我讓他頭朝地皮往下栽的嗎?您哪!看熱鬧不犯罪,可砸了爺兒們的青花筆筒兒,是我親眼見的,有碎瓷片兒為證,沒說的!」

「我讓你這老瘋狗咬人!」隨之,連我自己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揮臂便是狠命的一拳。

亂了!亂了!一切全亂了!

我意外地發現,同學們早已完全站到我的一邊兒了。群情激憤,很快就把那被我揍倒的鬼老頭子押到校部去了。事實勝於雄辯,我很快便以立場堅定和鬥志昂揚而聞名於全校。鬼老頭兒的下場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確切地知道,經此事件之後,我不但又純潔得像初生嬰兒一般,而且逐步取代了范寧原有的地位,住上了男女宿舍分界線上那把邊兒的床鋪。

時間的流逝在洗滌著一切。

忘了,忘了,一切都被淡忘了,直到有一天我收到這樣一封古怪的信,沒頭沒尾兒,只有幾行嘻嘻哈哈的墨字兒:

「小子!咱爺兒倆都得感謝小月兒。難得的樂子!這孩子好眼力!要不,沒人救你……」

瘦金體的,柔媚瀟灑。

小月兒?我猛地又想起了《聊齋》,還有那兩個頹敗的墳頭兒。

更重要的是,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我要清白,我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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