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苓植·與死共舞—“鞭桿”的故事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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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四五年過去了。

我始終再沒有見到過這鬼老頭子,甚至連金四這兩個字也已忘卻了。大學畢業之後,憑著一顆火熱的心,我又主動申請到偏遠的山旮旯裡當了一名中學老師。應該說,天隔一方,越距越遠,我和這位「大內高手」的緣份也該盡了。他殮他的死人,我教我的活人,看來是難有「且聽下回分解」了。

但誰曾料想到,天網恢恢,鬼神難測。就在我離開這塞外古城僅僅半年的時間,可怕的現實就牽著我主動來求這位鬼老頭子了。這是一個黑燈瞎火的夜,我惶惶然又向這見不得人的「褲腰」地帶撲來。

危機四伏,唯此一途。

我恐懼,我不安,我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趕到了。天更黑了,狗叫得邪乎。但更可悲的卻是,這片昔日市井好漢隱沒之地似乎也在變。規整的房子越來越多了,野墳頭兒卻越來越少見,致使我一時間竟找不到了那「低」具一格的「坑院」。

天哪!他和他那兩位芳鄰遷到哪兒去了?

夜,更深了。我聽著四周狺狺然的狗叫聲,一時間呆了,傻了,或者說清醒了。人活到這麼個份兒上,昔日的老師不信,昔日的同學不信,昔日的母校不信,竟走投無路地只能來求助於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玩藝兒,這還有什麼活頭?夜幕沉沉,我仍在下意識地走著。又一腳,差一點兒栽進一眼井裡去,黑古隆咚,深不可測。但藉著一汪水光,仍可見幾顆冷淒淒的星星。

我凝視了多久,連自己也不知道。

心如死灰,目不轉睛,竟連遠天漸漸透出一抹魚肚白也未覺察。偶然間,我只發現井底裡的星星一顆顆相繼消失了,又只剩下了汪死水。頓時,我竟產生了個古怪的願望,愣想著立刻投身井底,把那幾點兒光亮撈起來。

「幹嘛?幹嘛?」背後突然冷嗖嗖的一聲。

我猛一怔。

「真是的!」背後那聲兒更不滿了,「找人有到井底兒我的嗎?小瞧人兒,把爺兒們當成了隻蛤蟆。」

我猛地又是一抖。

「要跳也行!」背後的聲兒更灑脫了,「您先調過臉兒來讓我瞧瞧。現如今這主家越來越愛挑刺兒,光把死人伺候順溜了還不行,還得像。泡成豆腐渣似的,心裡沒底兒准露怯。咱爺兒倆一晃眼就是好幾年沒見面兒了,就算您行行好賞個臉兒。」

是他!是他!果然是他!

我不明不白地又是一陣激動,剛一回頭,便禁不住失聲號啕了。

「謝您啦!」他竟因此頗為得意,「難得您又給老頭子送來份樂子。」

「什麼?」我轉為悲愴。

「您哪!」他卻擺起譜兒開始叨叨了,「昨兒個晚上就有人給我報訊兒,就有位年輕的主兒在我舊府四處溜彎兒,還說準是給我送活兒來的。您想想,咱爺兒們是見財就收的那號人兒嗎?得!我就擺開了周易八卦。一推算,卦上竟讓我在這兒候著,說是個有緣的人兒來相會。您還別說,真讓我在這兒等著了小哥哥您哪!」

說得我身上直發冷。

「請!」他也頗為及時地一探手兒。

我隨聲下意識地望去,只見天已大亮,眼前除了一眼古井之外,尚有一座小廟似的破敗小屋。看得出,這裡已有擺脫「褲腰」之勢,顯得更加荒僻偏遠。

難道這就是昔日貝子爺的新府邸?

「嘿嘿!」他竟又是傲然地一笑,「老年間的土地廟,我早就琢磨上了,多虧了前些日子有位跳進了這眼古井裡,才總算把舊主兒嚇得搬走了。話又說回來,他配住這地兒嗎?」

我不安地望了一眼古井,竟由不得馬上跟了進去。

仍舊是一股墨香。您還別說,這鬼老頭子還真講一貫的風格。只不過在那幾件滿是油泥兒的文房四寶旁,又多了兩個沾滿灰塵的紅布口袋。

「瞧著扎眼不是?」他主動提問。

我沒表態。

「唉!」他卻為此感歎了,「誰讓鄰居了一回呢,要蓋新房子,總不能眼瞅著讓刨出來粉骨揚灰。十八九歲,滿水靈的,怎經得住這個。」

天哪!原來是他那兩位芳鄰。

我癡癡凝視著這兩個紅布口袋,又恍惚,又不安,竟由不得想起了坑院裡閃現的小女孩兒,似乎叫小月兒。

這哪位是她?

「有什麼委屈?」他竟指著那兩個紅布口袋對我說,「就當著我們敞開口兒往外倒吧,嘴嚴實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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