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墨西哥的狂歡

最近的生活總是不斷重復著，每天刷網頁，發郵件，做飯吃飯，睡覺。活動範圍就是臥室、客廳、小陽臺。Ley的老公是個個體司機，沒事的時候經常在家看臺灣綜藝節目和各種家庭鬥爭劇。每天的我，一邊做著手邊實習的英文資料一邊聽著電視裏的閩南語，一擡眼還能看見隔壁老墨的party，就開始恍惚自己身在何方。

電視機裏響著空洞的笑聲，Ley的老公在陽臺抽煙咳嗽，太陽每天都在蒸幹我房間的水分，一只又大又肥的懶貓整天躺在腳邊睡覺。我開始覺得有點難受，憋得慌。心裏的壓抑都得不到宣泄，真想找到一大片草地在上面狂奔，否則整個身體就像廢了一樣。

8月7日，生命中的又一天，我的又一個“生日”。生日，我總是平平淡淡地過，吃個蛋糕慶祝還是吃個雞蛋慶祝真沒什麽差別。不過，這次，遠離家，遠離學校，遠離所有熟悉的人，生日給了我一個很好的理由去瘋狂一次。但是，我也沒想好該怎麽瘋狂，該用哪種方式去瘋狂。無聊地翻看豆瓣，忽然看見PPTV上有谷嶽、劉暢《一路向北》的紀錄片，就趕緊點閱一連看了八集。當年看他們的《搭車去柏林》就讓我激動了好一陣。可是，當振奮人心的片尾曲響起，屏幕裏的故事漸漸離我而去，內心頓時湧上一陣強烈的失落感。唉，為什麽我還要呆坐在這裏呢？！只是坐在這裏不費力氣地看看別人的經歷哭哭笑笑的算什麽？

在腦子裏快速搜索信息，突然想起自己出國前註冊的一個什麽沙發客網站，沒準在那裏面能找到點什麽。我甚至連網址也不記得拼寫了，只記得有個surf什麽的。麻溜地填了各種個人信息，加了組，立刻被一篇帖子抓住眼球——巴哈半島年度派對Aug.6th-8th！就是兩天之後。把帖子來來回回看了N遍，幾個大字在眼前飄浮：墨西哥，墨西哥，墨西哥。於是立刻聯系了組織者，驅車回學校辦好各種出國手續文件備份，買了份旅行險。走的前一天早上給我在國內的媽媽打了個電話：“媽，我去墨西哥了！”

聖地亞哥的海岸線綿延往南。碧藍的太平洋映襯著藍天，金色海岸線畫出一道美麗的弧。正值周末，四車道的高速公路已經排起了長龍。車內的音響開得老大，音樂聲在高速路上碰撞，好些人都隨著音樂邊開車邊搖擺。周末的氣氛已經在路上點燃。生活有時候就該這麽沖動。當我坐上Julio的紅色小面包和相互不認識的中美混血Angla、印尼裔David、俄羅斯美女Sara等三五個人混得像一個team風風火火地直沖美墨邊境的小城Tijuana（蒂華納）時，我們都覺得瘋狂得有點不可思議，Howithappens!

傍晚7點左右，前方的風景從整潔的街道園藝變成了一大片裸露的山體，山上有許許多多參差不齊的簡易房子，像臉上突起的無數個小痘痘。小痘痘都閃著微微的黃光，在漸黑的夜色下一片星光閃爍。

“Tijuana!”

“Wearecomingggg!”

此刻，我們的紅色小面包沸騰了。

在邊境上的一家美國商店買了些酒。沒有辦理任何手續，我們的車就開進了Tijuana。幾個星期前，有幾個美國遊客在Tijuana被黑幫槍殺，所以我們不敢在鬧市區久留，按照組織者電話裏的指示一直往山上開。

這裏的街道比較破舊，很多地方也沒有路燈，七拐八繞地，我們終於開到了山頂的一幢豪宅前。豪宅前停了許多車，在馬路上就可以聽見裏面的音樂聲。就是這裏了。

屋子裏空空的，於是我們循著音樂繞到房子右側的小路，穿過去，流行音樂聲震耳欲聾。一個三十平米左右的室內遊泳池邊上已經聚滿了人，大家都有說有笑，好不熱鬧。拿上一杯冰飲，褪去剛才旅途的熱氣，馬上就混入人群裏。

Julio是我們這輛車上唯一的本地人，他開始熱情地將我們介紹給他的朋友。於是結識了我的好姐妹Francia。

墨西哥人真是一個天生熱情愛玩的民族，跟他們一起玩絕對會開心盡興的。我是今晚唯一來自中國的遠客，所以這張亞洲人的面孔也比較引人註目。來了沒半個小時，就有許多人跑過來跟我合影擁抱幹杯，很快就交了一大圈朋友。這時，一個手臂上有文身的三十來歲的男士朝我走了過來。我剛來的時候就註意到他在看我，但是他身邊一直有許多人和他問候聊天。他就是這家豪宅的主人。“怎麽樣？喜歡這個派對嗎？”他很紳士地和我幹杯，問道。我當然用盡溢美之詞誇贊，並感謝他為派對的付出。話題一轉，他突然問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中國人總喜歡聚成一團？他們到哪裏都是中國人和中國人在一起，這是為什麽？”我完全沒有準備好該如何去回答這個問題，甚至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雖然我不喜歡這種“中國人”一概論，但是也不想把自己和自己的同胞畫個界線。“我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這是為什麽呢？”我聳聳肩，轉向其他人。之後，又遇見了一個來自臺灣在UCBerkeley（加州大學柏克利分校）念大學的男生，顯然，我們對於另一張亞洲面孔的出現都有些驚奇。但是禮貌問候之余，我們很快就相背而行混入各自朋友之間。夜已深，我找了個安靜點的角落坐下，用半只塑料杯做了個容器盛了點餐桌上的殘羹冷炙填飽我的轆轆饑腸。空氣裏飄浮著荷爾蒙，許多張濃妝艷抹的面孔在眼前晃動，女人恣意縱情的身體像蛇一樣扭擺。已經有許多人睡倒在豪宅大廳的大理石地面上，其他的男男女女相擁著消失在黑暗中。這一晚，豪宅主人的問題就一直盤旋在我腦海裏。這讓我想起了三毛在《萬水千山走遍》裏，寫到參加她的外交官朋友聚會時眾人皆醉後的場景，一點不差。這是一個屬於拉丁美洲的夜晚。

第二天，我們的計劃是開車深入巴哈半島，開向另一個旅遊勝地Ensenada（恩塞納達）。Ensenada是墨西哥的不夜城，美麗的海灘、滿大街的美食、一家連著一家的夜店，使這裏成為許多喜歡狂歡夜生活的遊客的鐘愛之選。臨近中午，我們終於歡樂地出發了。Julio是我們大家的司機，也控制著我們的耳朵。他帶了兩張他刻好的音樂光盤，從聖地亞哥出來的那天起，我們就一直循環聽這兩張碟，一張碟上八支曲目都是同一首歌。而另一張碟幹脆播不出來，於是，接下來的行程，只要是在車上，我們就一直重復地聽著同一首曲子。大家拿Julio的這點偏執沒有辦法，後來，這也成為了我們的笑談，這首歌也榮升為我們的隊歌了。

這一天，我特別興奮，按當地時間講，我已經24歲了。夜晚八九點的Ensenada街頭，人頭攢動，商鋪燈火通明，不寬的馬路被無序的車流堵得一塌糊塗。路邊的小攤，隨便擺幾條凳子就有人進去。穿高跟鞋小短裙的性感辣妹和穿夾腳拖的屌絲各吃各的毫不在意。這混搭，讓每個人都毛孔擴張，血液上流。此次，組織活動的地點是當地最有名的幾家酒吧和夜店。在酒吧裏，大家玩起了電擊遊戲。一幫年輕女孩緊張兮兮地圍在一起。“準備好了嗎？”一個面相和藹的老爺爺拿著他的電擊道具，環顧這些尋找刺激的小孫女們，突然按下按鈕，接著整個屋子響起一陣驚叫。Onvario還慫恿我喝了一杯牡蠣酒，真的很惡心。

淩晨12點，我們大部隊轉移去另一家舞廳。Francia忽然喊出來：“今天是Tammy的生日！生日快樂！”一語驚動所有人，馬上，許多一起玩還叫不出名字的朋友紛紛走過來祝我生日快樂。也不知是誰起了頭，深夜Ensenada的街頭響起一片溫馨的“生日快樂”歌。末了，一個新認識的老墨朋友居然還聲情並茂地為我唱起了廣東話版的生日快樂歌。“謝謝大家！謝謝大家！”我已經開心到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狂歡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前一晚的狂歡還意猶未盡，我們就得回美國了。睡到正午，馬上就聽說了一件不幸的事情，昨天另一輛車在Ensenada街頭被偷，同車的一個法國男孩、一個加拿大男孩，還有一個澳大利亞男孩的護照機票什麽的都丟了。我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文件，還好，都安全地躺在我的包裏。希望能平平安安回到美國。可是，出境前的擔心還是發生了。邊境上的車隊已經綿延了兩公裏。終於輪到我們的車挪到入境口了，美國的一個邊境檢察官把我們的證件收走，過了幾分鐘，他把我的同伴們的護照都還回來，然後告訴我，去裏面的小房間等著，說是我的證件有問題，硬是不讓我入境。我不知所措，我所有的文件都是按照美國法律對國際學生的要求準備的，怎麽會有問題？已經是深夜9點，從這裏開回洛杉磯要5個小時，我的隊友們也倒黴地坐在車裏等我。我真是又感激又愧疚。一小時，兩小時，四小時……在邊境的小房間裏，我站站坐坐，卻毫無辦法。其間，有個墨西哥的老婦人也不被允許入境，理由是她沒有綠卡，必須要繳納一筆三百塊的什麽費用才能讓她入境。於是，老婦人不停地詢問檢察官：“我是美國居民，為什麽不讓我回去？”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墨勸老婦人跟他回去，老婦人先是不依，要老頭弄到錢讓她回美國，磨了幾個小時，老婦人眼見沒有希望，還是跟著老頭走了。

只剩我一個人還在逗留，美國進不去，墨西哥無處可去。

當時針指向“4”，那個檢察官終於開口了：“你現在的這些文件已經作廢，回去把這些郵到華盛頓重新辦理。”等我如釋重負地從小房間裏出來，已經是清晨5點了。女生們都蜷縮在一起蓋著浴巾睡著，我敲敲車門，把大夥叫醒。我覺得非常對不住大家，弄了這麽個狼狽的結局。Julio看上去還挺有精神，又開動他的紅色小面包：“回家咯！”可是，車開離邊境沒多久，我和David敏感地聞到些奇怪的煙味。再開出一小段，車頭開始不正常地冒白煙。大家的心都繃緊了，Julio趕緊靠邊停車。

車壞了。

淩晨5點半，我們6個人穿著拖鞋大褲衩披著浴巾，在黑暗荒蕪的高速路邊瑟瑟發抖。而我們身上也都沒有什麽錢，所有人的心都瓦涼瓦涼的，大家開始肆無忌憚地想象各種可怕的結局……好在一個巡警發現了我們，過了十幾分鐘給我們聯系到了一輛拖車。可憐的Julio這下可損失不小。

所幸，我們所有人最後都平安回家，雖然一夜未眠，我還可以自己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安全到家，終於可以躺在舒服的床上。大家相互發短信打趣，腦子裏哼唧哼唧的還是Julio車上的那首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