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由遭遇命運

不用每日工作上學的日子，生活有時少了重心。一睜眼便想：今天該完成什麽？除了雞零狗碎的事情，好像沒有什麽是必須做的。以前，不喜歡被人布置任務，期待掌握自己的命運。現在有了自由，但是命運此刻還是沒在自己手中。當從找工作變成已工作的狀態時，自由的質量就下降了，生活有點被迫的感覺。和許多處於這尷尬處境的中國留學生一樣，一邊把爸媽辛辛苦苦賺來的人民幣當美元花，一邊糾結怎麽還沒份正經工作。於是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覺得自己的競爭對手都比自己強。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一場內心的折磨。常常在想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麽？平穩安定的生活不能滿足我。那麽流浪呢？冒險呢？創業呢？有許多想法，不過勇氣好像還缺那麽一點點。現在的我只能說還在探索，看到前面的風景就算有很多可能性，也只是站在岸上觀望，而不會輕易涉水。

這段時間裏，最享受的事情就是接觸不同的人，並與不同的人交談。看那些平凡的人們如何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讓生活軌跡發生變化，他們有的年輕有的年長，有的去過許多國家旅行學習工作，有的則一直生活在故鄉少有遠足。我看到有的人生還在不停向上向前無限延展，有的則趨於慢慢靜止。聽他們的人生故事，單調的也好，豐富的也好，總之，我被迷住了。我的人生又會是什麽樣子的呢？可惜，沒有辦法讓我未蔔先知。不過，如果真的可以預知，這生活也就沒盼頭了。

父母對我的期待，不過是有個穩定的工作，多賺點錢，結婚生子，平平安安就好。最好是能在美國安家，也可以把他們接到國外度假。這些期盼過分嗎？一點也不。這也是很多人的美國夢吧。但是，美國夢不是我的夢。我有美國自由平等的價值觀，但是，我同時也信奉中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訓誡。面試過好幾次了，每次都繞不過一個問題：你將來是打算留在美國還是回中國。其實對方期待的答案很清楚，並且我也能感覺到這個答案有90%以上的可能決定了我的面試結果。但是每次我都只能誠實地回答，我要回中國。我想我不是在回答面試官，而是在一遍一遍重復給自己聽，叫自己不要忘記。沒錯，我是個極度熱愛自由的人，但我更是一個願意承擔責任的人。所以，我的生活是有目標，有回歸點的。更何況，美國的民主自由在許多情境下都是美麗的謊言。所以，我不會輕易地妥協，不會輕易地接受一項工作，更不會輕易放棄我的目標。偶爾也煩惱自己為何這麽堅持，但是看到那些一直為生活奮鬥的朋友，這種煩惱馬上煙消雲散。我想我終究不太可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但是與他們的友誼，以及對他們的崇敬與欣賞，至少能讓我與他們保持一些相同的血性。

如果工作了，我可能就沒時間在博客碼字，沒時間自由地閱讀，沒機會開車到處走走，少了結識各國流浪者的機會。這樣一想，現在這段時間的確很寶貴。享受每一天，讓每一天都過得值得，就是我目前的任務。不能說百分之百熱愛這種生活狀態，但暫時還沒心情抽身而去。自身有許多糟粕需要過濾清理，這可能是最好的時機吧。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

“請先把這張報名表填好。”一個化著濃妝的西裔女生滿面堆笑地遞給我一張紙，姓名、年齡、社會安全號、工作經驗……

就這樣，我成了Kirby公司的一名促銷員。Kirby是美國的一家吸塵器生產商，我的工作就是敲開別人家的門，讓我的同事們能進去推銷吸塵器。每敲開一家的門，可以賺10美元，每成功賣出去一臺吸塵器能多賺50美元。

公司裏人來人往，我和其他促銷員們被招集到公司後面一間活動室裏。環顧四周，男生們穿著五顏六色色彩鮮艷的廉價襯衫，打著花領帶。有手臂上畫滿文身的，有戴誇張耳釘的，有戴墨鏡耍酷的，有說話半句不離fuck的。僅有的兩三個女生都是墨西哥裔，個頭嬌小，穿著清涼，正自顧自地聊天。我找了個角落坐下，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Sandy把我送到這裏就離開了。頓時，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像是第一天被送到幼兒園，想和小朋友們玩又不知所措的感覺。Sandy是我的室友，她給我推薦了這個工作。她只有高中學歷，曾經也在這裏當促銷員，就靠一家一家敲開別人家的門，最多一次一個星期賺了一千多塊。對於我這個需要錢旅行的人來說，這似乎是個好途徑。

我的老板是一個叫Gus的老墨，一眼望盡我那一點銷售經驗都沒有的簡歷，提出讓我先參加四天的培訓然後再上崗。可是我一刻也不想等，要知道四天的培訓就是四天的損失，敲門還需要培訓嗎？我不需要知道Kirby吸塵器是什麽材料做的怎麽用，我只要負責敲門就可以了。於是我回絕了他。

“那麽你現在就想賺錢?”

“是。”我的語氣不容置疑。

就這樣，我成了他們中的一員。接著便參加了每天早晨都有的例會。主持人先說了這家公司老板通過賣Kirby從睡汽車到變富翁的傳奇經歷，鼓勵大家一定要埋頭苦幹，然後就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把我們幾個新人推到臺上，要求一一做自我介紹。受到這種明星般的待遇鼓勵，原本木訥的人都變得興奮起來。新人們都說得很認真，仿佛他們從此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事業，從此就能改變命運了。的確，好些人都沒有學歷沒有技能，找不到正兒八經的工作才來這裏的。雖然門檻低，但是如果你敲不開門賣不出去東西，你就失業。每個人做完自我介紹後，大家都以熱烈的美式掌聲和歡呼聲歡迎新成員加入到這個大家庭。不過，這些做法怎麽看都覺得不舒服。我想到了原來有一陣子常能在國內電視裏看到的傳銷培訓。站在我身邊的一個新人叫Mike，說是新人，年紀也有三四十歲的樣子了，戴無框眼鏡，穿著一身正式的西裝，頭發整齊地梳理過，來的時候手裏還提了一只公文包，看上去斯文有教養。我的心裏自然覺得和Mike親近些，想來也就這一個同伴了吧。輪到我了，我特意強調了一下自己來自附近的一所大學，來Kirby只是賺點旅行費。介紹完畢，幾個銷售高手到前臺進行角色扮演，演示怎樣死皮賴臉地和房主周旋以及成功突破。“死皮賴臉”這個詞說得可能有點嚴重，但的確是那種我原來一見到就立即想避開的銷售人員的做法。只能對自己說，放下你的自尊吧，這活幹不來也得幹。兩組人演示完後，一個亞洲男嫌他們的版本不夠好，沖上去又示範了一遍。一點也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可是他那一身party裝束、公雞頭和跩跩的表情馬上就引起了我的反感。

一個上午的時間很快就在Kirby吸塵器演示培訓和角色操練中結束了。各種口音的蹩腳英語使我對這一上午的培訓還是一知半解。雖然只是一個吸塵器，用的還是航空材料，安裝起來還頗有點復雜，要完全學會使用它的功能也不是按幾個按鈕那麽明了的事。但是知不知道這些都無所謂，我的工作就是去敲敲門而已，這會有多難？嗯……未必想得太簡單，畢竟還是要2600美元一臺呢。2600美金？我聽到這個價格真是嚇了一跳，頓時覺得自己沒文化，這麽高端的吸塵器竟然聞所未聞。不懂什麽人會這麽願意在吸塵器上花錢，不是腦子被燒壞了就是被忽悠了吧。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2400美金，就夠我付四個月的房租，加600

多升汽油，備齊一整套旅行裝備，甚至都可以飛越太平洋來回兩趟了……一個個美好誘人的大禮包在我腦子裏飄過，啪，全都變成了眼前的那臺吸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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