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風景的凝視與身體的臉化:德勒茲論喬托〉(10)

「德勒茲與政治」領域的研究專家保羅·帕頓(Paul Patton)認為,「殖民」問題雖並非德勒茲理論的主要關注點,但他卻對此始終保有興趣,更不用說這一問題,這一「殖民主義」的生產過程,可被完全嵌入德勒茲有關「差異與重復」的理論光譜內,及「資本主義與精神分裂」的政治指向中。在上文的符號系統中,能指的霸權讓歧義緘默,在哲學的歷史敘事中,總體法則同化了差異與重復,正如在殖民的歷史當中,白人以自己的形象為基準,以主流的文化為依據,以基督教的教化,將黃種人與黑種人視作他者、視作野蠻、視作亟待訓練與臉化的客體對象。因此,德勒茲總結:「束縛著人類的最主要的層就是有機體,意義和解釋,主體化和征服。」而我們共同的任務,我們所能做的,便是要揭示並了解這一過程,要像藝術家那樣,「去層化、形成意識與愛情的無器官的身體、消除主體化、成為白癡、生成-女人、生成-動物、令語言口吃、成為異鄉人……」

這里我們看到,德勒茲再次在現實中找到藝術的化身,或者說,讓藝術的潛能在現實中實現,面對臉的全面滲透與入侵,面對權力無處不在的調節與規訓,只有像培根筆下的人物那樣,「只有當頭部不再歸屬於身體之時,當它不再被身體編碼之時,當它自身不再擁有一種多維度的、多義的身體代碼之時」,才能真正瓦解面孔,真正解除權力在殖民活動中的運作:「面孔是一種政治,瓦解面孔也同樣是一種政治。」而繪畫的政治功能,即是「發明未來的人群」,生成揮別傳統「主體性」的「非人」——「如果說人類真的具有一種命運,那毋寧說就是要逃避面孔,瓦解面孔和顏貌化,生成為難以感知的,生成為隱秘的……面孔擁有一個遠大的前程,但前提是它將被摧毀、被瓦解。趨向於非表意,趨向於非主觀性。」

以上我們不僅看到了德勒茲眼中藝術的定義,更看到藝術的功能,在他那里,「藝術決不是一個終點(目的),它只是一個手段,用以勾勒生命之線,換言之,勾勒出所有那些並不僅僅在藝術之中產生的真實的生成,所有那些並非旨在向藝術之中逃逸(在藝術之中尋求庇護)的主動的逃離,所有那些肯定性的解域——它們決不會在藝術之中進行再結域,相反,它們帶動藝術一起趨向於非表意、無主觀性和無面孔的疆域。」

最後回到「臉性」的概念,德勒茲認為,倘若做到真正的「去顏貌化」,需要從臉中「釋放出某種類似於探頭(probe head)。」這里的「探頭」為軍事用語,指導彈的自動導引頭——它不再是一張臉,同時也不是頭,不是回歸原始的身體——它非頭非臉,因為早已沖破了以往的界限,它既是頭也是臉,因為要裹挾著二者的特性發射前行,進入到解域與轄域的永恒輪回,因而,這便是一種差異性的生成,一種全然陌生的、別樣的思考與創造,如德勒茲所說,臉生成-探頭不是指臉變回頭,人生成-動物也不意味人著變成動物,這「不是通過向動物性的回歸,更不是通過向頭部的回歸,而是通過極為精神性的和極為特殊的生成-動物。」

另一方面,「探頭」來自軍事意義上的指引作用,決定其只具備運動的功能與大致的方向,而不指向某種結局,它是業已被設定的程序,而不需要邏輯的判斷與理性的思考,換言之,它並沒有、也不需要主體,它是機器,是連接,是裝置,它指向的是運動的過程,正是這一過程瓦解了意義的層化,穿透了黑洞與白墻,它「伐倒了樹、以便形成真正的根莖(塊莖)」,並在差異之力的強度驅使下,在藝術、政治與哲學的各個平面,實行著肯定性的解域與創造性的逃逸。

全文完,圖片均由作者提供,本次發布版本略有改動。

張晨,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講師。

(2021-10-31 愛思想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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