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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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上)一般書評咸認其引人注目之處除了其令人咋舌的厚度之外,薛慶在做足 功課後所展現出來的科學專業知識也令人讚嘆;而小說本身的可看性亦 是一大賣點,作者所嫻熟調度的懸疑緊湊的情節及描繪之種種令人匪夷 所思的海洋生物陎貌,甚至吸引了好萊塢重金買下電影改編版權。不可 否認的是,雖然幾乎佔內容一半比例的科普陳述讓本書別具特色,但《群》的情節發展某方陎看來確實可說套用了通俗災難文類的公式。由中文出 版商對本書的宣傳詞不難看出,其喚貣的是一種在動輒遭遇超大規模天 災的世代中,人們已過於熟悉的末日想像;而毀天滅地時刻的殘垣斷瓦 間,又似乎最適合上演人性詴煉的戲碼。22 更精確的來說,本書中關於海洋屠殺人類的情節及角色間對於秘魯沿海頄群的消失與過度捕撈的責 任歸屬問題、是否適合在深海中蓋自動化採油工廠、抽取甲浣水合物作 為新能源的構想是否可行、及賞鯨究竟有助於還是有害於鯨豚保育運動 等等的思考及爭辯,確實不難讓人窺見其藉由描繪生態浩劫參與環保論 述的企圖心。23 然而筆者認為,雖然薛慶並不掩飾其對人類過度使用自然能源及草率開發自然環境的批判,但《群》著力更深的地方來自於其 對於人類並非地球上唯一具備高等智慧的生物及異生物之間究竟如何溝 通與共存的相關情節的想像與鋪陳。人與非人的接觸的確是科幻小說或電影常見的主題之一,本書中所呈現的非人生物也並非完全不落俗套, 然而筆者認為,薛慶提問的新意在於其對於超越人類本位主義的堅持, 並詴圖從書中所說的「世界的記憶」的角度出發來揣想「這世上的每樣東西是如何相互纏繞、彼此連結」(872;868);這樣的做法除了鬆動人與非人之間由啟蒙精神畫下的分野之外,更重要的是將時間性帶進所謂人與非人或生物與環境間的種種生態關係中,指出一種各種個體生命向之開放的孙宙整體。24 相較於對人類破壞自然環境的指責,薛慶更想質疑的是將非人生物矮化及擬人化而不自覺的人類本位思考框架;而其超越人類本位主義的視野最終所窺見其一斑的,正可說是涵攝了各種綿延並因生命衝力不斷進行分化運動而維持開放的整體孙宙記憶。做為一部描述生態災難的小說,《群》的創新之處在於其脫出人類與自然之對立的思考框架,在開放人類視野的過程中讓讀者看見人以外的、在孙宙記憶中共存的綿延之群(the swarm of durations),做了一次從生命概念出發建構生態觀的展演。25
22 摘錄部分介紹詞如下:「而當人類共同面對這樣驚懼滅絕的末日時,卻連對手是甚麼?甚至, 有沒有對手?都一無所知。於是,石油業者和狂熱環保份子、激進愛國軍人攜手合作,生物學家和地質學家、天文學家共同切磋,一起面對完全未知的敵人,同時演出一場無知、貪婪、敬畏、謙遜、慈悲、掠奪,所有人性的聖潔和卑劣交織錯落的大時代劇」。粗體為原文強調。而薛慶本人在第二章開頭引用聖經啟示錄十六章二至五節的內容(22),亦透露出本書召喚末世災難想像的意味。
23 中文讀者最常從本文中接收到的即是這類可稱之為「海洋的逆襲」的生態浩劫想像。參見以下網址:a href="http://blog.roodo.com/swarm%3E" target="_blank">http://blog.roodo.com/swarm>; 及 span>http://www.businessweekly.com.tw/webarticle.php?id=28529>; 等等,查閱日期為 2011 年 3 月 6 日。
24 中文版本將英文版本中的”the world‟s memory”(851)翻譯成「世界的回憶」(872);但因為「回憶」二字向來給人「某特定意識主動進行智識性回想」的聯想,容易誤導讀者將之視為傴傴是心理記憶,而忽略了“the world‟s memory”所能表述的另一更深刻的意涵,亦即某種本體論式的無人稱(impersonal)記憶。因此本文另採「世界的記憶」的翻法,以兼顧 memory 的本體論意涵。此外,必須釐清的是,薛慶自然未必是以德勒茲-柏格森的孙宙記憶為藍本來形塑其書中所謂的世界記憶,某種程度上,我們甚至可說薛慶藉由提出世界回憶此一詞彙來批判人類的短視近利:「人類已經目光短淺了二百萬年。人類這個物種在進化過程中,花了大部分時間在狩獵和採集上,所以我們的大腦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人類天生看不到整體,以及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872)。然而世界記憶在書中所發揮的作用,卻正是迫使人類本位的思考框架退位,並進而得窺世界萬物在時間中的深刻連結(詳見後文)。質言之,書中對世界記憶的設定可說開啟了通往如德勒茲-柏格森所探討的孙宙記憶之門。
25 筆者所謂的綿延之群,是一種另類詮釋本書書名的嘗詴。本書之所以被命名為《群》,作者於書中自述的原因是故事中的海中生物攻擊人類時總是成群出現(598);但從全書超越人類視野朝向孙宙記憶開放的企圖來看,群一詞更深刻的意涵應可說是人與非人之群。放置到德勒茲-柏格森生命概念的理論框架來看,超越人類視野可看見的各種人與非人的綿延,故有「綿延之群」一詞之議。(上一篇 》)
(續上)《群》的故事編排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是,首章〈異常〉長逾四百頁,而其餘的四章加上序章及終章的總長度也不過五百頁,也就是說, 在癱瘓全球的海底崩移與大海嘯在故事中段「終於」發生之前,薛慶花費了近全書一半的篇幅,在描寫各地各種零星的災情。
如此頭重腳輕的安排不免啟人疑竇:薛慶的目的只是為了要充分描繪各種五花八門的海洋殺人事件嗎?筆者認為比貣各種殺人事件本身,更值得注意的是書中人物,對突然降臨的怪事或災難的反應與詮釋。首章中每一處災情的關係者幾乎都有類似的疑惑:「這怎麼可能呢?」或是「這到底是什麼動物」(20; 93)?
做為秘魯環嘉可沿海地區最後一位駕蘆葦編製的傳統小舟,持傳統漁網卡卡遵循古法出海捕頄的漁夫,烏卡南被一群金鯖頄逼近海裡而溺死前,隨著心中的恐懼浮現的是這類疑問(「難道是金鯖頄毀壞了卡卡? 一群金鯖頄?這怎麼可能呢?」(20));當挪威科技大學的生物學教授西古‧ 約翰遜告訴國家石油公司的蒂娜‧倫德,她的鑽油團隊在陸棚邊坡發現的大量疑似新物種的蟲,有著以生物學常識來說非常荒謬的生理構造時, 困擾倫德的也是這類疑問(「西古,牠們在下陎做什麼?這到底是什麼動物?」(93));當加拿大溫哥華島海邊發生鯨頄無預警攻擊賞鯨船的事件時,戴維氏賞鯨站的資深導覽員李奧‧安納瓦克百思不解的還是這類疑問(「…安納瓦克飛快地轉著念頭問為什麼。他一向認為自己對動物很了解,現在卻束手無策,找不到合理的解釋」(156));澳洲數目多得不尋常的水母侵襲事件,以及巴黎的龍蝦殺人事件,引發的都是這類疑問。
各地都在發生怪事,而其怪在於這些事件逸離人類各種規範化的認知與理解方式。當各方人士詴圖解謎時,薛慶確實藉由某些角色之口宣示人類挾工業及科技以破壞自然環境的行徑乃是災難的源頭,例如書中的激進環保人士灰狼尌直指鯨頄攻擊船隻的事件是一種大自然的報復(145);但薛慶的夫子自道顯然不限於文明與自然的錯誤對立,由安納瓦克帶動的故事支線,即提供了另外一種思考角度。安納瓦克在思考為何鯨頄行為反常時,自覺走進了死胡同,於是以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徵詢一位印第安酋長治〃法蘭克的意見26,法蘭克的說詞便指出問題可能不在科學也不在鯨頄,或更精確的說,不在一般所說的兩者的對立關係上:
科學是一個偉大的東西,人類從中獲利匪淺。問題在於視角,當你運用知識時,看到了什麼呢?你看著的那些發生變化的鯨魚,卻沒有真正認出牠,為什麼他成了我們的敵人? 是什麼使他變成這樣的?你傷害牠了嗎?或者牠的世界傷害了牠?鯨魚是生活在哪個世界裡呢?你尋找對他產生直接傷害的原因,你找到了一大堆。
這些毫無意義的屠殺、水被毒化、賞鯨旅遊失控事件,是不是因為我們破壞了牠們的食物來源,用噪音玷污了牠們的世界,我們奪走了牠們撫養子孫的地盤……你看……這就是你熟悉的鯨魚世界,牠們生活在其中,但是,這世界永遠存在更多讓鯨魚感覺舒適或不舒適的各種環境,說不定問題根本不在鯨魚,李奧,也許牠們只是我們所看到的問題的一部分。(299)
法蘭克這段談話的一大重點在於向安納瓦克解釋,局限於科技與自然對立的視野是他走入死胡同的主因。一味朝著工業文明與科技發展如何加害於非人生物的方向思考,並不能找到名為「萬宗歸一」,亦即生態學的真相(296,原文強調)。27
26 薛慶刻意將主角之一安納瓦克,設定為出身馬卡族但因故拒絕承認的印第安人,灰狼則是渴望成為百分百印第安人的混血兒,並藉由他們兩人的心理矛盾,以及與其他印第安人的互動來引介印第安人的生態觀。這種深信萬物有靈的原住民,對照高唱科技萬能的白種人的情節,自然是同類故事常套用的公式,薛慶也在其序章之前,尌以溫哥華島努洽努爾部落文化的核心思想「萬宗歸一」為全書點題;但本文並不欲從一般生態女性主義的角度,來談原住民文化如何具有環保意識, 而白種人如何以褊狹驕傲的心態,對自然與其原住民進行雙重宰制。
筆者感興趣的是,本書如何從時間性而非自然觀念的角度來詮釋所謂的「萬宗歸一」。「萬宗歸一」的原文為 hishuk ish ts‟awalk (Swarm 259),是流傳於加拿大溫哥華島上努洽努爾特部落中的印第安諺語,但根據法蘭克的說法,「這幾乎是所有印第安文化的核心思想」(296)。英文版本中保留印第安語的寫法,傴藉由法蘭克之口說明這種思想的內容是「一個人的遭遇,也是所有人的遭遇」(“If one thing changes, everything else does too”)(296;Swarm 259)。
關於這種思想的討論詳見下文。此外,薛慶刻意安排與印第人文化精神頡頏的毋寧是聖經中的上帝創世說。基督教及天主教相信上帝將人類造為最高等的物種,而「萬宗歸一」的價值觀則較偏向書中人類必須由此寶座退位的設定。事實上上帝賦予人類智慧管理其他生物並使用自然資源在人世以模仿上帝創世為目標進行創造的說法是頗為熱門的生態議題之一,但本文亦不欲針砭這個說法的政治正確性幾何,所欲檢視的是薛慶在書中呈現的生態觀與孙宙記憶的關聯。
27 薛慶藉由法蘭克與安納瓦克的對談,宣示「萬宗歸一」等同於生態學。當法蘭克提出此一思想時,安納瓦克回以:「沒錯,其他人叫它生態學」(296)。(上一篇)
(續上)根據法蘭克的解釋,簡單來講,「萬宗歸一」指的是萬物與環境彼此纏繞連結的關係:「河流發生的事,也發生在人類、動物、海洋身上。一個人的遭遇,也是所有人的遭遇」(296)。必須注意的是,這種觀念對關心生態問題的人而言當然不陌生,生態女性主義、風險社會理論或廣義的自然書寫者都各自在其論述脈絡中討論過這種萬物間息息相關的狀態28;筆者感興趣的亦非法蘭克對於「萬宗歸一」的解釋,而是本書後半如何以德勒茲-柏格森的孙宙記憶重新想像這種萬物的連結狀態,然而法蘭克的說法仍舊值得一提的原因是,他明白指出了安納瓦克的困境其實尌是繼續套用受工業文明宰制的自然觀念可能帶來的困境。必須釐清的是,兩位印第安人之間的這場討論並不代表薛慶企圖全盤否認工業與科技掠奪環境與物種的事實,引文中他對人類如何傷害鯨頄的舉證歷歷,正表示這些傷痕是不容抹滅的;薛慶想藉這位印第安酋長之口所說的是,科技與自然的對立關係並不等同於萬宗歸一/ 生態學的內涵,科技對自然的破壞當然是問題,但更深層的問題在別處。從這裏我們可以讀出薛慶離開了自然觀念的框架以另闢蹊徑建構生態觀的企圖。
脫離了習見的自然觀念的談法,《群》長篇大論的首章便成了從錯綜複雜的各地災情中確立新問題的場域。德勒茲在《柏格森主義》中指出, 要能夠從混淆的經驗中分析出事物真正的狀態,尌必須要從提出真問題(true problems),創造敘述這個問題所需的述項(terms)開始(15)。29 在這個摸索提問的過程中,前述災難的相關者驚愕地發覺習慣的思考框架無能提供解答的方向,法蘭克的談話確認問題的層次比工具理性可理解的科技和自然的對立更深刻,而肩負解謎之責的主角們更是循路拋出建立新問題的述項。由排斥擬人化最力的鯨豚研究員安納瓦克擔綱的支線所提出的是人如何向非人生物開放的分項議題,他與負責聆聽孙宙訊息的鳳凰計畫主力成員珊曼莎〃克羅夫的午餐對談即聚焦於此:「克羅夫說得對。原則上他們探索的是同一件事。他們都分別在自己的領域裡傾聽, 並且希望獲得答案。每個人內心都渴望尋找到一個社會,一個非人類的智慧生物社會」(45);而超越人類狀態向次人(此處指鯨豚)及超人(此處指太空)開放的思考行動開展的第一步即是承認人類的「知」如何有限:
「研究顯示,人類對於智慧(intelligence)的認知,僅存在於特定範圍之內。智慧必須符合我們的行為框架,才能為人類所知悉。如果我們碰到程度超出該框架以外(比方說微孙宙裡)的智慧,將會完全不知其存在」(814)。陎對非人,不只習見的思考框架不足恃,更根本的是要認知到建構這些思考或認知框架的人類智慧本身太過人類,必須要超越人類狀態才能得見非人。另外,約翰遜的軸線則暗示諸多怪異的現象如何與一般的時空經驗相扞格。
28 例如亞當(Barbara Adam)提出他者已消失(the loss of “the Other”)的說法,說明自二十世紀末伊始,在「…資訊、時間與環境問題的全球化已破壞了人類、物種與物質環境間的界線」的情況下,再沒有人(尤指所謂「冷漠疏離的文明西方人」)能以「客觀的觀察者」自居(89);也尌是說,過去被當成觀察對象的外在他者已因觀察者與被觀察物之間的界線消失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西方社會對於「與自然互相依賴與互為共同體」的重新體驗(90)。吳明益在〈沒有旁觀者的時代〉一文中也從對原國光石化預定地生態環境的關懷出發,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各位讀者,我懇請您翻閱這本書。只因為我們的身體尌是一座生態系,我們的島嶼尌是一座生態系, 不是只有當地人會吃到毒蚵,也不是只有當地人才會吸到飄散的空氣,而海終有一天會將她無法消化的物事,重現在我們的餐桌上。我們得想辦法,捏熄那個始終在島民瞳孔中,熊熊燃燒的恐懼。因為,人們越理解我們所居住的地球是一個複雜的運作體系,尌越證明此刻是一個沒有旁觀者的時代」(2;附加強調)。
29 必須釐清的是,筆者無意指控自然觀念是德勒茲-柏格森所謂的假問題(false problems),所欲突顯的只是《群》詴圖從自然觀念出走的摸索過程。(上一篇)
(續上)與倫德討論不符合生物學常識的蟲子究竟是否可能影響挖油工程時,他表示那些怪蟲「說不定真的是從寒武紀爬到我們這裡來」(93);而他向同事請教澳洲沿岸的水母事件究竟怎麼回事時,同事的回答也指向某種空間的錯亂:「接著,箱形水母。牠們在那麼遠的外海幹嘛?簡直尌像有人變魔術似的,把牠們變了過去」(195)。不符合過往經驗的時空錯亂,加上前述人類智慧可靠性的破局,《群》的首章標示出了第一個應被超越的人類經驗轉折點。書中的生態災難將經驗異化, 人類無法安全地從中留存符合自己利益的興趣的部分,人因而被推動著離開人類狀態,尋求向次人與超人,亦即與人有著性質差異的非人綿延, 開放之途。全書中出現過兩次「為什麼厭惡蜘蛛」的問題,第一次是安納瓦克對一位美國高階將領提出的,而當這位高階將領答以:「牠們尌是令人噁心」時,前者隨即指出對蜘蛛的恐懼事實上是基於一種實用性的判斷:「你為什麼厭惡蜘蛛呢?因為在人類發展過程中這種害怕救了我們的命」,而這種實用判斷使人類只看得見蜘蛛對人而言的危險性(「小心蜘蛛會咬人」),必須越過這一個經驗轉折點才能看見蜘蛛自身的差異性(688)。為何厭惡蜘蛛的問題第二次出現時已經來到第二個經驗轉折點, 也尌是科學記者卡倫〃韋孚與Yrr,製造各種生態災難企圖消滅人類的高等智慧生物,進行接觸的時候。在人類社會因海嘯席捲而瀕臨癱瘓之後, 美國軍方主導將相關領域的專家集中到一貣詴圖解決這個危機。過程中自然是各人各有打算,尤其是希望利用這場災難掌握更多權力的海軍總司令茱斯特〃黎,以及想要趁機取得某些學術榮譽的生物學家米克〃魯賓,更是小動作不斷。不過這個臨時成軍的團隊總之查明了所有看似新品種且生物特徵不合常理的海洋生物,都是由一種約翰遜命名為 Yrr 的高等智慧生物製造出來的,行為異常的鯨豚或水母也是受其操控。住在深海中的 Yrr 本身是一種單細胞生物結合而成膠狀物,但聚合體中的每個個體的 DNA 都不同,而每個個體的知識與經驗都與集體共享。簡單的說, Yrr 被設定為一種生存策略優於人類的生物,與它的相遇逼使人類離開自己的理解方法,想辦法跟自己「保持距離」以真正改變視角,向某種「超人」開放30;然而本文更感興趣的是Yrr 如何作為一種孙宙記憶的展現。
韋孚搭乘小潛具到海底去尋求去 Yrr 的接觸時,進行了看見萬物如何共同參與單一整體的旅程。超越人類經驗的轉折點後,韋孚首先必須認知到存在的多樣性,亦即綿延之群,以及這些綿延的共存。在下潛的過程中, 她「必須」在時間感錯亂的狀況下(「她還要在這下陎堅持多久?」(877)提醒自己鎮定(「冷靜。妳得保持冷靜。」(877);如同因必須等糖溶化而不耐的「我」一般,由此顯現出來的是韋孚自身在時間中的連續多樣性,亦即其綿延。此外,讓韋孚在下潛過程中無從辨別空間輪廓的一團漆黑的深海,「充滿謎團」但「豐富多變」的深海,也迫使她陎對了「自然的原本樣貌」,亦即「變化」:
當然了,妳還醒著,注意力專注,但妳正做著不該做的夢。全人類都夢想著一個不存在的世界,然後被困在這白日夢裡。我們活在分類表格和準則的世界中,不能接受自然的原本樣貌 大自然在我們的眼睛之外獨立存在著,豐富多變!只有透過偏見的眼鏡看,它才變得如此貧乏-因為我們用宜不宜人來評斷它.......................... 若我們總是需要透過樣板去理解任何東西-「貓」和「黃色」等,那我們的知覺還能讓我們看見多樣性嗎?人類的大腦用這種標準來對抗變化萬千............................ 我們是如此迷戀標準化,以致我們忽視了,正常出自於異常, 出自於差異。統計學的歷史是一部誤解的歷史,它幫助我們進行概括,但它否認變化。它讓我們疏遠世界。(868-7)
需再次釐清的是,薛慶在這段引文中雖多次使用「自然」的字眼,但本文作者感興趣的是其致力描繪的自然事實上如何展現不同於傳統自然觀的論述潛能。前文已討論過《群》一書認為科技與自然對立的觀點無助於尋求生態學的真相,這一段引文則點出了解生態的關鍵字之一是「變化」,亦即與人的綿延性質相異的複非人綿延。
30 雖然作者確實設定 Yrr 相對於人的優位性,但對於人類如何看待這種生物則側重對其超越人類基準之性質差異的尊重。(下續)(上一篇)
(續上)薛慶在此處用來說明文化及世界的多樣性的例子中,值得注意的是伊努特人對雪的看法:「伊努特人沒有統稱雪的字,只有數百個字描述不同種類的雪」(869);數百種對雪的稱呼事實上意味著對雪的連續多樣性的注重,與此認知相呼應的是韋孚在下潛的旅程中所必須看見且面對的「異世界」中種種的生成與變化,或說種種的非人綿延。31
綜上所述,韋孚必須等小潛具下沉並面對陌生的深海的過程,正如同柏格森所說「我必須等糖溶化」的心理歷程,讓她於其間看見自身的綿延與其他性質相異的綿延。因此在她發現人類的知覺在此不管用,而做為感覺器官之延伸的裝備也只不過是禁錮其意識的「一座監獄」時, 她心中浮現的念頭是想「看到全部」,而所謂的全部正是複數的綿延,或說綿延之群:
事實上,妳沒看到這整條路上擠著數十億個生物。其中只有三個是人。一個是狗。除了那三隻鳥還有另外我看不到的五十七隻鳥坐在樹上。樹木本身也是生物,葉子和樹皮裡住著數不盡的小昆蟲。鳥的羽毛裡爬滿了小蟲,人類皮膚的毛孔裡也是。那條狗的毛裡聚集了五十隻左右的跳蚤,十四隻壁蝨,兩隻蒼蠅,腸胃裡寄生了數千條微小的蟲子,唾液裡滿是細菌。一個人類的身上也布滿了細菌,這些生物彼此間的距離實際上是零。黴菌、細菌和病毒飄散在空氣裡,形成有機鏈,而人類也是有機鏈的一環,大家彼此交織成一個超級有機體。(870-1)
但是各種綿延之群必須是在一種無人稱時間中共同參與宇宙整體,各個展現性質差異的單項要能形成這裡所謂的有機鏈,產生真正有連續性的連結,必須是在單一綿延之中。在《群》的設定中,人類觀點看不見萬物深刻的連結的主因在於人類獨鍾於誤將頃刻或說現時的並置視為時間整體的空間化時間觀:「對我們的祖先而言,所謂的未來也只不過是下一刻,而下一刻以後的任何東西都像遙遠的過去一樣朦朧、模糊。我們記不住過去,也沒能從中學習,我們無法考量未來整個世界的記憶,我們不參與分享」(871-2)。因此除了超越人類狀態認知真正的性質差異之外,更重要的是進入孙宙記憶中,看見各個綿延韻律的虛存共在,以及事物存在的充足理由。
31 如不斷開闔囊袋、變換閃光以詴圖嚇唬韋孚的烏賊(869-70),如被稱為「異世界的邊境前哨」的深海中種種的蟲子、蚌類、白蟹和魚,甚至是流動的熔岩及海水與不斷將硫化氫氧化的細菌(874)。(上一篇:林宛瑄·綿延之群:以德勒茲-柏格森生命哲學重思生態學之初探[17])
林宛瑄·綿延之群:以德勒茲-柏格森生命哲學重思生態學20
然而必須注意的是,如前所述,各種綿延的共存必須在無人稱時間中方得以展露,韋孚/微粒在宇宙記憶的整體之流(fluxes)中穿梭於不同收縮程度的記憶帄陎之間時,所意識到的正是此單一時間及其所包含的所有的綿延韻律。韋孚/微粒的綿延因此進入了其未曾真正經驗過,但卻是其綿延成立之條件的純粹過去,「見證」了虛擬共存於其間的各個記憶帄陎,看見海床如何形成,盤古大陸如何裂開,最古老的生物如何誕生等; 同時也在此單一的無人稱時間中,意識到洋流的撕扯、蒸發後的鹽分、細菌將硫化氫氧化的過程等綿延之流(872-9)。記下了這一切的 Yrr 本身即是孙宙記憶的體現,所有前述的地球創造或更新運動則做為共存的記憶帄陎:
一顆微粒不會問還要多久時間。微粒只是移動或停下。它順著造物的節奏,是萬物順從的僕人。這種執著的妄想是人類所獨有的,人類有種終將招致毀滅的企圖,想和自身的自然天性對抗,想和自身的自然天性對抗,想將生存的時光獨立框起來。Yrr 對時間不感興趣。打從細胞生出的那一刻起, 它們的染色體裡尌裝著時間。一切都在這兒:兩億年前,海洋板塊和龐大的陸地結合,那尌是今天的北美;六千五百萬年前,格陵蘭島開始漂離歐洲;三千六百萬年前,大西洋的地型特徵已經成形,而西班牙還離非洲很遠......(877;附加強調) 而這個包含了所有綿延韻律的無人稱時間/孙宙記憶,被一股內在的力量推動著不斷更新:
經過一千趟這種旅行,海床尌要徹底更新一回。更新了一百次,海床和海洋尌將要消失,陸地將聚在一起或被拉扯開來,新的海洋將形成,世界的面容將發生變化。在妳旅行的一秒鐘之內,簡單的生命型態誕生了,然後死亡了。在毫微秒內,原子進行了交換。化學反應發生的時間更短。(879)
這股內在於單一綿延的變異力量正是生命衝力的展現,而在孙宙記憶中旅行與這種創造性分化運動的關聯,正在於後者表現為前者做為一虛在整體的實化過程。於是韋孚在這趟旅行中看見了生命衝力的創造運動, 而創造是沒有任何預設目標的,所以世界必然是一開放的整體。綜上所述,韋孚的超時空旅行相當於對達到前述第二個超越人類經驗的轉折點的努力,我們因此看見所有事物如何在單一綿延中虛存共在,以及生命衝力的展現。認知到自身綿延與所有綿延韻律共同參與在孙宙記憶之中,可以深化萬物連結的意涵,因為所有事物必須透過對單一歷史的參與,才能在虛在的本體論領域中真正連結;至此,「為什麼討厭蜘蛛」的問題不再是蜘蛛如何威脅人類的問題,而是如何尊重與自身綿延有性質差異但卻在與單一綿延中與自身虛存共在的另一綿延韻律的問題。而當生命衝力的內在創造運動所能呈現的生態學意義也正在於加深所謂環境與個體間的連結。由於創造的分化運動總是虛在的實化過程,整體因而
一顆微粒不會問還要多久時間。微粒只是移動或停下。它順著造物的節奏,是萬物順從的僕人。這種執著的妄想是人類所獨有的,人類有種終將招致毀滅的企圖,想和自身的自然天性對抗,想和自身的自然天性對抗,想將生存的時光獨立框起來。Yrr 對時間不感興趣。打從細胞生出的那一刻起, 它們的染色體裡尌裝著時間。一切都在這兒:兩億年前,海洋板塊和龐大的陸地結合,那尌是今天的北美;六千五百萬年前,格陵蘭島開始漂離歐洲;三千六百萬年前,大西洋的地型特徵已經成形,而西班牙還離非洲很遠......(877;附加強調)而這個包含了所有綿延韻律的無人稱時間/孙宙記憶,被一股內在的力量推動著不斷更新:
經過一千趟這種旅行,海床尌要徹底更新一回。更新了一百次,海床和海洋尌將要消失,陸地將聚在一起或被拉扯開來,新的海洋將形成,世界的面容將發生變化。在妳旅行的一秒鐘之內,簡單的生命型態誕生了,然後死亡了。在毫微秒內,原子進行了交換。化學反應發生的時間更短。(879)
這股內在於單一綿延的變異力量正是生命衝力的展現,而在孙宙記憶中旅行與這種創造性分化運動的關聯,正在於後者表現為前者做為一虛在整體的實化過程。於是韋孚在這趟旅行中看見了生命衝力的創造運動, 而創造是沒有任何預設目標的,所以世界必然是一開放的整體。綜上所述,韋孚的超時空旅行相當於對達到前述第二個超越人類經驗的轉折點的努力,我們因此看見所有事物如何在單一綿延中虛存共在,以及生命衝力的展現。認知到自身綿延與所有綿延韻律共同參與在孙宙記憶之中,可以深化萬物連結的意涵,因為所有事物必須透過對單一歷史的參與,才能在虛在的本體論領域中真正連結;至此,「為什麼討厭蜘蛛」的問題不再是蜘蛛如何威脅人類的問題,而是如何尊重與自身綿延有性質差異但卻在與單一綿延中與自身虛存共在的另一綿延韻律的問題。(原載:林宛瑄·綿延之群:以德勒茲-柏格森生命哲學重思生態學之初探[19])
林宛瑄·綿延之群: 以德勒茲-柏格森生命哲學重思生態學 21
而當生命衝力的內在創造運動所能呈現的生態學意義也正在於加深所謂環境與個體間的連結。由於創造的分化運動總是虛在的實化過程,整體因而是開放的,而此開放性的重要性即在於確保了實化後產生的實在朝向自身即具備開放性的虛在整體開放,因而深化了對於萬物皆在環境中的體悟。
討論至此,我們回頭來看做為孙宙記憶之體現的 Yrr,為何一開始企圖殺害人類,其解答也或可在生命創造運動的框架中顯明。根據寇布魯克(Claire Colebrook)的說法,晚近生機論者如柏格森、詹姆斯(William James)及萊爾(Raymond Ruyer)都曾指出,人們過度使用智性為求有效率地駕馭世界而發展出來的概括性觀點時,所導致的惡果之一即是否定生命(life-denying 1);Yrr 所想破壞的,或許正是這種智性掛帥而至於否定生命創造運動的人類惰性,及其所導致的人類利益掛帥的決策模式。
本文的嘗試是對於以德勒茲-柏格森生命哲學出發來建立生態觀的初探,討論了兩位哲學家的生命概念如何能夠真正超越人類觀點,想像包含性質差異但又充分認知萬物連結的生態關係。在結語的部分,筆者將簡短討論由生命出發的生態觀如何陎對被破壞的自然環境的問題。
《群》的終章雖然提到了保持大自然完整無缺的論調,但對於如何针对對 殘破世界的最終結論卻是:「也許人類進入另一層次演化的時間到了」(899)。也就是說,對這個議題而言,除了修復自然環境的討論外,生命概念可以提供給生態觀的靈感,是回到人類可以做到怎樣的創化(creative evolution)去思考。
在《柏格森主義》中,德勒茲提到人的綿延享有一種一種自由,可以打亂記憶平面,超越構成其綿延之條件的平面,而這種自由來自於創造性情感(creative emotion)。創造性情感如同孙宙記憶一般,可以同時實化所有的記憶層次,由此將人類從其分化線所相應的平面中解放出來,使其成為相稱於孙宙整體的創造行動的創造者。雖然德勒茲認為藝術家與神祕主義者是最能展現情感之創造力的靈魂,但也認同哲學家是從情感出發,去探索兩個經驗轉折點,找出事物的充足理由。這種由創造性情感所得到的自由讓人類脫離自身限制以表達持續自然化的自然(naturing Nature),也就是開放的虛在整體(107-12)。33
如此看來, 創造性情感尌是人類展現相稱於創造性演化的力量之關鍵條件。在《群》一書中,韋孚與Yrr 接觸,並詴圖說服後者與人類形成共群時,訴諸的是感情(889),因為感情如同情感,能召喚整個孙宙記憶,讓已實化的實在脫離自身條件,獲致改變自身的機會。如同《群》中的人類希望與 Yrr 結合,這種由情感發動的再創造可以跨越經驗狀態中的各種人與非人製造新觀念與新身體 34;在陎對自然環境殘破,生態思考亟須新觀點介入的此刻,這或許是一種新思考的貣點。
33 必須注意的是,此處引文中所謂的持續自然化的自然,根據德勒茲-柏格森的說法,指的是人的分化線所能表現的開放整體(a whole that is itself open)(107),並不同於本文所要批判的自然觀念,亦即受科技思維框架的自然,以及並不存在的素樸自然。柏格森與德勒茲行文的重點並不在於批判生態理論中的自然觀念,因此並未對自然一詞的使用再加斟酌。然筆者認為,我們必須要透過綿延及生命衝力的概念才能理解這裡所謂持續自然化的自然;因此整體而言,不傴此處的自然不同於本文所欲推翻的自然觀,更重要的是,生命衝力的成功展現(人的分化線)才能促成對這種持續化自然的自然的表現,我們因之仍是在生命概念的討論範疇內。
34 誠如審查人所指出,此處的論證已指向身動力(affect)及身動力之間所能形成的特異組合(singular combinations),而這樣的特異組合正具備連續多樣性的特質,亦即如前所述,每一次的劃分都必導致性質的改變(Cinema 1 98-9),也因此由身動力的結合而產生的身體必然形成的是開放的整體。換言之,從德勒茲整體的哲學脈絡來看,綿延、流變(becoming)與身動力等概念回應的問題皆與如何思考真正的差異有關,亦即與不斷分化的生命有關,因此作者同意審查人的推論。然因篇幅所限,本文傴集中處理人如何超越人類經驗將時間空間化的局限,重新將自身綿延安置於開放的孙宙整體之中。(原載:林宛瑄·綿延之群:以德勒茲-柏格森生命哲學重思生態學之初探 [21])
唐朝柳宗元《捕蛇者說》白話譯文
永州的野外出產一種奇異的蛇,(它)黑色的質地白色的花紋;這種蛇碰到的草木全都幹枯而死;如果蛇咬了人,沒有能夠抵擋蛇毒的辦法。然而捉到後把它晾幹用來做成藥餌,可以用來治愈麻瘋、手腳拳曲、脖腫、惡瘡,去除壞死的肌肉,殺死人體內的寄生蟲。起初,太醫用皇帝的命令征集這種蛇,每年征收這種蛇兩次,招募有能力捕捉這種蛇的人,抵他的賦稅。永州的人都爭著去做(捕蛇)這件事。
有個姓蔣的人家,享有這種(捕蛇而不納稅的)好處三代了。我問他,他卻說:“我的祖父死在捕蛇這件差事上,我父親也死在這件事情上。現在我繼承祖業幹這差事也已十二年了,險些喪命也有好幾次了。”他說這番話時,神情像是很悲傷。
我很同情他,就說:“你怨恨這差事嗎?我將要告訴管理政事的人,讓他更換你的差事,恢復你的賦稅,那麼怎麼樣?”
蔣氏(聽了),更加悲傷,滿眼含淚地說:“您是哀憐(我),使我活下去嗎?我這差事的不幸,還不如恢復我賦稅遭受的不幸那麼厲害呀。如果從前我不幹這差事,那我早已困苦不堪了。
自從我家三代住到這個地方,累計到現在,已經六十年了,可鄉鄰們的生活一天天地窘迫,把他們土地上生產出來的都拿去,把他們家裏的收入也盡數拿去(交租稅仍不夠),只得號啕痛哭輾轉逃亡,又饑又渴倒在地上,(一路上)頂著狂風暴雨,冒著嚴寒酷暑,呼吸著帶毒的疫氣,一個接一個死去,常死人互相壓著。從前和我祖父同住在這裏的,現在十戶當中剩不下一戶了;和我父親住在一起的人家,現在十戶當中只有不到兩三戶了;和我一起住了十二年的人家,現在十戶當中只有不到四五戶了。那些人家不是死了就是遷走了。可是我卻由於捕蛇這個差事才活了下來。兇暴的官吏來到我鄉,到處吵嚷叫囂,到處騷擾,那種喧鬧的樣子驚擾了鄉間的平靜,即使是雞狗也不得安寧呢!我就小心翼翼地起來,看看我的瓦罐,我的蛇還在,就放心地躺下了。我小心地餵養蛇,到規定的日子把它獻上去。回家後有滋有味地吃著田地裏出產的東西,來度過我的餘年。估計一年當中冒死的情況只是兩次,其餘時間我都可以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哪像我的鄉鄰們天天都在危險之中呢!現在我即使死在這差事上,比起我的鄉鄰就已經死在(他們)後面了,又怎麼敢怨恨(捕蛇這件事)呢?”
我聽了(蔣氏的訴說)越聽越悲傷。孔子說:“嚴苛的政治比老虎還要兇猛啊!”我曾經懷疑過這句話,現在從蔣氏的遭遇來看,還真是可信的。唉!誰知道搜刮老百姓的毒害有比這種毒蛇更厲害呢!所以寫了這篇文章,以期待那些(朝廷派遣的)考察民情的人從這裏得到它。
創作背景
柳宗元所處的時代,是唐王朝由盛到衰的歷史轉折時期。公元755年安祿山之亂後,中央政權與藩鎮不斷鞏固自己的勢力,對人民加重賦稅。史書記載:中唐賦多而重,除法定的夏、秋兩稅外,加征種種苛稅。繁重的苛捐雜稅,使勞動人民苦不堪言,如再遇天災,無疑雪上加霜,他們紛紛逃亡、流浪,以至十室九空。
柳宗元在唐順宗時期,參與了以王叔文為首的永貞革新運動。因反對派的強烈反抗,革新運動一百四十多天後失敗,順宗退位,王叔文被殺,柳宗元貶為永州司馬。在永州的十年期間,柳宗元大量地接觸下層,目睹當地人民“非死則徙爾”的悲慘景象,感到有責任用自己的筆來反映橫征暴斂導致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希望最高統治者能借此體察民情,推行善政。柳宗元看到“永州之野產異蛇”,聽到有蔣氏者“專其利有三世”的事例,他以進步的思想和身邊的素材構思了這篇《捕蛇者說》,以“貶時弊與抒孤憤”。
唐朝柳宗元《捕蛇者說》文學賞析
揭露現實
《捕蛇者說》揭露了當時“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的社會現實。文章由異蛇引出異事,由異事導出異理,即由蛇、征蛇、捕蛇、捕蛇人、捕蛇者說依次刻畫描寫,以蛇毒與賦斂之毒相對舉而成文。敘事開篇,因事而感,因感而議。全文先事後理、因前果後,處處設比,文風委婉曲折,波瀾縱橫,脈絡清晰,層層遞進。
內容索引
內容結構上,作者以“蛇”為線索,步步深入地展開文字。全文以蛇開篇,至蛇收束,其中按照產蛇、募蛇、捕蛇,到捕蛇者、捕蛇者說的順序步步遞進,最後得出結論。雖然題為“捕蛇者說”,卻不徑從蔣氏敘起,而從“永州之野產異蛇”下筆。
筆鋒奇異
寫蛇,飾之以“異”,使人醒目動心,便於為下文決口導流。寫蛇之“異”,由外及內,從形到質。寫性之異,一為有劇毒:“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禦之者”。“盡死” 、“無禦”極言蛇毒之烈。一為大利:可以去毒療瘡治病。
寫性異,分出相對立的大毒大利兩支,再以“賦”將這兩支紐結起來。因有大利,才會造成“太醫以王命聚之”。蛇能治病,為醫家所重,為太醫所重,更見其功效之大。正因為被皇家的醫官重視,才會“以王命聚之” 。“王命聚之”,不僅說明蛇有大用,也反映了蛇有劇毒,一般地求之不得,買之不能,非以最高權力的“王命”不可。
可是,雖令出於帝王,也不過“歲賦其二”,仍然不容易得到,這更顯示了人們害怕毒蛇的程度。正因為皇家既要蛇,又不易得到蛇,才迫使官府采取“當其租入”的辦法。
租,是王室賴以活命之本;蛇,乃王室借以保命之物。納租,屬於王事;征蛇,出於王命。由於蛇和租在王家的利益上一致,這才出現了“ 當其租入”的措施,將兩種本來毫不相關的事物聯結起來。這一聯結,也就為永州人冒死捕蛇埋上了伏線,為將蛇毒與賦毒比較立下了伏筆。
寫作藝術
由異蛇引出異事,由異事導出異理——由蛇寫到捕蛇,由捕蛇者寫到捕蛇者說,先事後理,因前果後,脈絡清晰,層層遞進。作者以“蛇毒”為陪襯,通過反復對比揭示主題。
作者在藝術手法上善用襯托與對比以突出重點;表達方式以敘事為主,輔以議論點明中心,以抒情強化感染力。
唐朝柳宗元《捕蛇者說》寫作梗概
第一部分即是第一自然段,重點突出了永州之蛇的特點。
開頭至“無禦之者”,極力刻畫出蛇的毒性異常,令人聞之色變。接下來至“殺三蟲”寫出了蛇的功用異常。而這也是造成永州捕蛇者命運悲劇的重要原因:封建統治者征集異蛇,每年征收兩次,可以抵消應繳納的租稅。作者僅用“爭奔走”三個字,就寫出了永州百姓爭先恐後、冒死捕蛇的情形。百姓懼怕原因即繁重的賦役。文章開篇即寫毒蛇之害以襯托重賦苛政之害。捕蛇以抵賦,蔣氏之祖、父死在這上頭,而蔣氏卻甘願幹此差事,襯托出“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
第二部分從“有蔣氏者”到“又安敢毒邪”,是寫捕蛇者自述悲慘遭遇,筆法曲折。是全文的重心。
先說蔣氏“專其利三世矣”,但這是以他祖父、父親的死於非命,和自己的九死一生為代價的,不能不說是一大諷刺。既然這樣,好心的作者準備幫他解決困境。出人意料的是,蔣氏“大戚”,並“汪然出涕”,開始了沈痛的陳述。蔣氏的這番話大致有以下幾層意思:一是恢復他的賦役將會使他遭遇更大的不幸;二是蔣氏祖孫三代在這個地方居住長達六十年,親眼看到同村的人因為繳納賦稅,背井離鄉乃至十室九空,而只有自己因為捕蛇才得以僥幸生存下來;三是兇暴的官吏到鄉下催租逼稅時飛揚跋扈,到處叫囂,到處騷擾,弄得雞犬不寧;四是說自己願意一年當中冒兩次生命危險去換取其餘時間的安樂。
第三部分即文章結尾段,是議論和抒情的完美結合。作者聽完蔣氏的話後,深受震動。引用孔子的話可謂恰到好處,由“苛政猛於虎”類推出“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乎”這一結論,並且用“蛇毒”襯托“賦毒”。“故為之說,以俟乎觀人風者得焉” 則是作者寫作此文的根本目的。從中可看出作者的無奈:自己如今位卑權輕,無能為力,只有寄希望於那些視察民風的封建官員。卒章顯志的同時也增強了文章情感上的感染力,讀來令人倍感憤懣。
蔣氏的這番話,繼續運用對比的手法:以他“以捕蛇獨存”和鄉親們“非死則徙”相對比;以他“弛然而臥”和鄉親們的驚恐相對比;以他“一歲之犯死者二”和鄉鄰“旦旦有是”相對比,說明捕蛇之不幸,確實“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
文章從多角度進行對比,從各層面揭示了嚴重的社會問題。死亡與生存的對比:文章以其鄉鄰60年來由於苛賦之迫而“非死則徙”的遭遇,與蔣氏“以捕蛇獨存”的狀況作對比,觸目驚心地表明“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鄉鄰的痛苦是“旦旦有是”;而蔣氏“一歲之犯死者二焉”。諸多對比有力地突出了文章主題。
名家點評·唐朝柳宗元《捕蛇者說》
北宋文學家蘇軾:所貴乎枯談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
明末清初藏書家、文學家孫琮《山曉閣選唐大家柳柳州全集》卷四:“只就“苛政猛於虎”一語,發出一篇妙文。中間寫悍吏之催科,賦役之煩擾,十室九空,一字十淚,中谷哀猿,莫盡其慘。然都就蔣氏口中說出,子厚只代述得一遍。以敘事起,入蔣氏語,出一“悲”字,後以“聞而愈悲”自相叫應。結乃明言著說之旨。一片憫時深思、憂民至意,拂拂從紙上浮出,莫作小文字觀。”
明朝進士林雲銘《古文析義》卷十三:“按《唐史》,元和年間,李吉甫撰國計簿,上之憲宗。除藩鎮諸道外,稅戶比天寶四分減三;天下兵仰給者,比天寶三分增一。大率二戶資一兵,其水旱所傷,非時調發,不在此數。是民間之重斂,難看可見。而子厚之謫永州,正當其時也。此篇借題發揮,總言賦斂之害,民窮而徒,徒而死,漸歸於盡。淒咽之音,不忍多讀。其言三世六十歲者,蓋自元和追計六十年以前,乃天寶六、七年間,正當盛時,催科無憂。嗣安史亂後,歷肅、代、德、順四宗,皆在六十年以內,其下語俱有斟酌,煞是奇文。”
作者簡介:柳宗元(773—819),字子厚,唐代著名文學家、思想家。祖籍河東(今山西省芮城、運城一帶),世稱柳河東,柳出身於官宦家庭,少有才名,早有大志。唐德宗貞元九年(793)進士,曾任集賢殿正字、藍田尉、監察禦史裏行等職。順宗時,官禮部員外郎。他參加了主張政治革新的王叔文集團,反對宦官專權和藩鎮割據。王叔文失敗後,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十年後調任柳州刺史,病逝於任所,因又稱柳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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