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停止了談話,那就是她情緒突然變化的原因。過了一秒鍾,她就從那種神經緊張的狀態中解脫出來,好像爲了補償她剛才那種不必要的感情損耗,她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她感到冷漠、有趣,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她猜測的結論是:可憐的查爾士·塔斯萊已經被她的丈夫駁得體無完膚。這對她說來是無關緊要的。如果她的丈夫需要犧牲品的話(而且他確實需要),她很高興把剛才和她的小兒子過不去的查爾士·塔斯萊交給他處置。

她擡起頭,又靜聽了片刻,好像她在等待某種聽慣了的聲音,某種規則的、機械的聲音;後來,她聽到了某種有節奏的聲音,一半像說話,一半像吟詩;她的丈夫一面在平台上來回踯躅,一面發出某種介乎感慨和歌詠之間的聲調;她的心情又感到寬慰了,她肯定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就重新低頭注視放在膝上的那本商品說明書,找出一幅六刃折刀的圖片,詹姆斯得非常小心,才能把它剪下來。

突然間一聲大叫,好像出自半睡半醒的夢遊者之口:


“冒著槍林彈雨”[2]


或者諸如此類的詩句,在她耳際強烈地震響,使她提心吊膽地轉過身來環顧四周,看看是否有人聽見他的喊聲。她很高興地發現只有莉麗·布里斯庫在場;那可沒什麽關係。但是,看到那位姑娘站在草坪邊緣繪畫,這使她想起,她曾經答應把她自己的頭部盡可能地保持原來的姿勢,好讓莉麗把她畫下來。莉麗的畫!拉姆齊夫人不禁微笑。她有中國人一般的小眼睛,而且滿臉皺紋,她是永遠嫁不出去的;她的畫也不會有人重視;她是一個有獨立精神的小人物,而拉姆齊夫人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因此,想起了她的諾言,她低下了她的頭。

4

真的,他幾乎把她的畫架撞翻。他一面高呼“威風凜凜,我們策馬前行”,一面揮舞著雙手,向她直衝過來,但是,謝天謝地,他突然調轉馬頭,離她而去,她猜想,他就要在巴拉克拉伐戰役[3]中英勇犧牲啦。從來沒人像他這樣既滑稽又嚇人。但是,只要他繼續這樣手舞足蹈、大聲吟誦,她就是安全的;他不會停下來看她的畫。那可是一件叫莉麗·布里斯庫受不了的事兒。甚至當她注視著畫布上的斑塊、線條、色彩,注視著坐在窗內的拉姆齊夫人和詹姆斯之時,她神經的觸鬚仍對周圍的環境保持警惕,唯恐有人會躡手躡足地走過來,突然盯著她的畫瞧。現在她所有的感覺都敏銳起來,注意地看,使勁地看,直到牆壁和那邊的茄瑪娜花的顔色深深地映入她的眼簾。她注意到有人從屋里出來,向她走來;但從走路的姿態可以看出,這是威廉·班克斯,因此,雖然她的畫筆在顫抖,她沒有(如果是塔斯萊先生,保羅·雷萊,敏泰·多伊爾或者實際上是別的什麽人,她就會)把她的畫翻過來覆在草地上,她仍舊讓它立著。威廉·班克斯站在她身旁。

他們倆都在村子里借宿,一塊兒走進走出,晚上在門口的蹭鞋墊上分手之際,他們曾經對那些湯,那些孩子,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作過小小的評論,這使他們建立起一種互相諒解的關係。因此,當他現在帶著他那種評判的神態站在她身旁(他年齡大得可以做她的父親,是一位植物學家,一個鳏夫,身上總是帶著肥皂味兒,小心謹慎,十分乾淨),她只是站在那兒不動。他也站在那兒,她的皮鞋好極了,他發覺。那鞋可以讓足趾自然地舒展。和她住在一幢房子里,他已經注意到她的生活是多麽有規律,她總是在早餐之前就出去作畫了,他想,她孑然一身,大概很窮,當然沒有多伊爾小姐的美貌或魅力,但她通情達理,頗有見識,所以在他眼中,她比那位年輕的小姐更勝一籌。譬如說,當拉姆齊先生對著他們怒形于色,一面指手劃腳,一面大聲呵叱時,他確信布里斯庫小姐心里明白:


“什麽人又闖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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