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初薜荔兮帶女蘿。

試把兮字省去,再讀讀看,還是味兒嗎?對了,損失了的正是歌的意味兒。你說那不過是聲調的關係,意義並未變更。但是你要知道,特別是在歌里,「意味」比「意義」要緊得多,而意味正是寄托在聲調里的。最有趣的例是梁鴻的《五噫》:

陟彼北芒兮,噫!顧瞻帝京兮,噫!宮闕崔嵬兮,噫!人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

作者本意是要這些兮字重新擔起那原始時期的重要職責,無奈在當時的習慣中,兮字已無這能力了,不得已,這才在「兮」下又補上一個「噫」以為之輔佐,使它在沾染作用中,更能充分地發揮它固有的力量。因此,為體貼作者這番用意,我們不妨把「兮噫」二字索性捆緊些當做一個單元,而以如下的方式讀這首歌:

陟彼北芒(兮……噫……)顧瞻帝京(兮……噫……)……

記住「兮」即「啊」的後身,那麽「兮噫」的音值便可擬作「O……O……」了。這一來,歌的面目便十足地顯露出來了。此刻若再把「兮噫」去掉,讓它成了一首四言詩,那與原來的意味相差該多麽遠!

以上我們反復地說明了感嘆字確乎是歌的核心與原動力,而感嘆字本身則是情緒的發泄,那麽歌的本質是抒情的,也就是必然的結論了。

至於「詩」字最初在古人的觀念中,卻離現在的意義太遠了。漢朝人每訓詩為志:

詩之為言志也。

——《詩譜序》疏引《春秋說題詞》

詩之言志也。

——《洪範·五行傳》鄭《注》

詩志也。

——《呂氏春秋·慎大覽》高《注》《楚辭·悲回風》王《注》《說文》

從下文種種方面,我們可以證明志與詩原來是一個字。志有三個意義:一記憶,二記錄,三懷抱。這三個意義正代表詩的發展途徑上三個主要階段。

志字從。卜辭作,從止下一,像人足停止在地上,所以本訓停止。卜辭「其雨庚」猶言「將雨,至庚日而止」。志從從心,本義是停止在心上。停在心上亦可說是藏在心里,故《荀子·解蔽篇》曰「志也者臧(藏)也」,《注》曰「在心為志」,正謂藏在心,《詩序》疏曰「蘊藏在心謂之為志」,最為確詁。藏在心即記憶,故志又訓記。《禮記·哀公問篇》「子志之心也」,猶言記在心上,《國語·楚語》上「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導我」,謂背誦之記憶之以納於我也。

《楚語》以「誦志」二字連言尤可注意,因為詩字訓志最初正指記誦而言。詩之產生本在有文字以前,當時專憑記憶以口耳相傳。詩之有韻及整齊的句法,不都是為著便於記誦嗎?所以詩有時又稱誦。這樣說來,最古的詩實相當於後世的歌訣,如《百家姓》、《四言雜字》之類。就「三百篇」論,《七月》(一篇韻語的《夏小正》或《月令》)大致還可以代表這階段,雖則它的產生決不能早到一個太遼遠的時期。

無文字時專憑記憶,文字產生以後,則用文字記載以代記憶,故記憶之記又孳乳為記載之記。記憶謂之志,記載亦謂之志。古時幾乎一切文字記載皆曰志。

1.《左傳·文二年》:「《周志》有之,『勇則害上,不登於明堂。』」《注》:「《周志》,《周書》也。」案二語見《逸周書·大匡》篇。

2.《襄二十五年》:「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注》:「志,古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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