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石:「後現代主義」與新詩關係簡議 5

有人講,崖山蹈海之後,已無中國。此話實在誇張,卻可以反映出所謂漢文化歷史演變中的一些問題。如果說封建超穩定文化結構下(決無自我內部發難並吸收、轉化這反抗的機制),曾經長期存在一種與現代文明主體含義大相徑庭,但總算還能「凝聚」個體之「多」(實則是某種「一」的個體樣本之多而已。不過,這個「一」,也絕不是如同西方邏各斯中心主義的「一」)的所謂「主體」,那這個主體,也在一些特殊的時期、事件中,逐漸地、甚至「忽如一夜春風來」似地被解構了。「崖山蹈海」,或許就是第一個醒目的悲劇性節點。

我們可以看到,漢語文化中「主體性」的質性轉變、轉折,總是和中國人的「悲劇經驗」密切相關。進入二十世紀,現代文明的主體性,更是伴隨著這種「悲劇衝突」而從外部植入漢語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最先明確了文化基因中這種轉變的必須,同時又結構性地注定糾結著某種複雜局面——漢語文化「現代化」的進程,一方面是被動的不得不,卻奇特地關聯著昂揚的「解放」、「革命」(包含社會實踐的國際性);另一方面,基底層面,元素層面,所謂「中國性」,又頑強地盤踞在細胞的「深喉」與風格的「面孔」上,二者毫無辯證法可言,它們構成的,不是帶來文化辯證、生成、自我解毒的張力,而是一種強烈、殘酷的「撕扯」。

那場「轟轟烈烈」的60年代社會大運動,更是將這種「撕扯」發揮到極致——因為革命、解放本身極易誘發出的整體性「幻象」,特別是詩人氣質的極端性和「無產者」的狡黠,學理來源上的現代主體性與中國封建文化中的「影子主體性」,魔怪似地「茍合」成了自身篡改自身、並且相互篡改的「妖物」——在我看來,即使不是特別「悲觀」(其實,在漢語當代文化中,悲劇已經自己打倒了自身,因為抽掉了悲劇基礎里的崇高神經;所謂悲觀,也是一次次打倒自己、「羞辱」自己,讓種種不管是源於現實還是源於歷史的「對真實的激情」,急速蛻變為鄉野腐儒的兒戲)。

經此一「戰」,颶風停歇處,漢語語境中本就是從外部輸入的、脆弱不堪的「我思」意義下的「我」,不僅僅暴露了它的空具名相,而且也暴露了它在諸種本土欲執之中不可還原的已然碎片性,一種並不與「中心」相對的碎片性(流行語中文化的所謂中心,僅僅表達一種來自世俗機緣急迫需要的「杜撰」)。這里·,甚至不必考慮上世紀90年代開啟、挾裹出的「傾瀉而下」的對「不確定性」、「語言內在性」背後之內涵的同時廢黜。

單就新詩所用的現代漢語而言,其歷時、共時的種種微妙「郁結」、「褶皺」,即使不能在一篇短文中方便地解說,我們也能看到語言內在的「雙軌制」帶來的挑戰。這種挑戰,逗引著新詩在某種意義上自覺不自覺地疏遠現代/後現代單一思路所能有力應對的場域——其實,仔細審視「現代漢語」這一詞組,就可見出端倪。所謂「現代」,確實呼應著落實於語言的一種壓力、要求(被動的),那就是西方現代文明(內置著理性、主體性等「開機」程序),具體表現為語法上旁借拉丁語語法(古漢語實無語法,至少是沒有如此呼應主體性垂直結構的語法)。不管是新詩草創之初,還是百年後的今天,新詩之所以表面上能擊敗「古體詩」,成為表達所謂現代經驗的主流,這個「語法」,這個在組織語句的宏觀層次上的、能讓語言具有「販夫走卒」看得懂意義(意思)的「語法」,實在是貢獻多多;而「漢語」,又確實是迂遠於邏各斯中心主義的那個「漢語」。

因為即使經過簡化字運動之後的漢字,依然較大程度上保留了形、音、意集為一體的特性(與古漢語沒有現代語法密切相關),這種微觀層次上(漢字、語素、詞素)的漢語性,並沒有被現代漢語的外來語法所制服,無論是表現在新詩早期一些詩人(如卞之琳、戴望舒、李金發等)的語言那里·,還是同樣強烈地表現在近十多年來新詩語言的「精微」或「漢語性」追求中,種種實驗、種種失敗/成功都相當「刺目」地警醒著這一新詩語言內部之於現代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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