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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hane·隱喻中的選「戰」
選舉剛剛揭曉。朋友正在她所支持的候選人總部前，在一群傷心的群眾之間，承受著落選所帶來的難以揮灑的沈重。隔著手機我彷彿看見了她在流淚，加上感冒的渲染，整個臉龐泛起了紅，聲音逐漸哽咽。她說，她想離開那個城市，因為她所厭惡的人當選了，待在那裡會讓她憤恨、難過。
為什麼選舉這般沈重呢？這其中顯然存在著許多虛假的意識與錯誤的信念，而這些都是不斷地被培育的結果。許多年前灌輸我們一些「理念」與「恐懼」，聲稱某些候 選人一但當選，國家就亂了，暴民將四起，書也就不用讀了。我虔誠地信守著，並四處捍衛。選舉揭曉後，好些天我睡不好覺，為自己的美好前程擔心著。我的不安直到當時的政府官員宣布戒嚴令絕不解除時才稍微消卻下去。可不久後，當戒嚴令解除時，我們卻被告知那是邁向自由民主的重大里程碑，而那些我曾擔心的當選人的作為，也逐漸成為我們所引以為榮的驕傲。這是怎磨回事？於是，迷惘中才明白自己所曾捍衛的東西竟是如此不堪。
但這種「意義泡泡」並不因此而消逝在我往後的生命經驗中，我還是不斷地為某些似幻似真的東西而忐忐忑忑。後來我深知各種選舉中，各個「族」「群」之間的恐懼與不安的感覺都是真實而切身的，儘管這些大都是政客所挑起的，或政權所欲意的現象與結果。這種恐懼的建構就如同意識型態、民族主義與愛國情操一般，都是一種政治的「操作」，為的是維繫當權者的既得利益或族群的優勢。當然，每場選舉的結果都會有一些象徵與實質上的意義或改變，但再怎麼說也不會像政治人物所宣稱的那樣嚴重，那樣的絕 對。政治的浮沈消長、來來去去、敵敵友友誰說得準？被飄來散去的口號與意義牽著鼻走，一顆心跟著忐忐忑忑，也許到頭來才恍然了悟一切似乎都太傻、太不值得 了。
◇ ◇ ◇
長久以來，我們都將選舉隱喻為一場戰爭，所謂打「選戰」。媒體文宣上充斥著戰爭的隱喻用詞。 於是乎，選舉就真的越來越像是戰爭，越來越意欲摧毀對方，彷彿「敵人」的死傷越多，己方的勝算就越大，一切似乎只在贏得戰爭而不計手段，只差沒有要敵人性命罷了，真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選「戰」與媒體兩者之間的共謀關係。那是龐大的虛幻意義製造廠，他們並不作姦犯科，但卻一步步腐化啃食我們的評判標準與是非概念。許多東西在這樣的機制中逐漸被腐蝕、被排擠。
曾有一度，選舉有轉化成一場嘉年華會，有將戰爭的隱喻「羽化」（也因而輕盈了許多）為歡樂的、互相展示特長的街頭展演場，相互競逐自己的美麗、暢談自己的夢想。可惜一切只是曇花一現，選舉終究還是回到最初的肉搏戰，甚且變本加厲，彷彿不重重打擊對手不可般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儘管選舉過了，但隱喻卻還在我們的概念之中，隨時會在下一場選舉中借屍還魂。經由社會一次次的反覆操演，選舉的「戰爭意象」已經深植於人們心中，一如經由儀式不斷強化的社會價值與宗教信念一般。
隱喻的變革，同時也是社會無形的革命。例如，長久以來環保與經濟發展總被錯誤地隱喻為兩難抉擇，環保被視為是生存之外的美觀優飾，肚子都填不飽了如何顧及？ 如今，在經由幾次土石流的衝擊之下，人們觀念中的意象漸漸萌起了新芽，另外一種隱喻慢慢浮現。也許，當環保在概念隱喻中變成了攸關生存與生計的一部份時， 環保才能真正地落實於日常生活之中，而不再只是口號或圖騰而已。因此，如果下次我們不再將選舉視為戰爭，而試著將它視為一場共同表演的舞蹈，或共同完成一件藝術作品，或其他種種較富興味而較少血腥的意象，也許我們將學會，不再輕易在一場選舉中付出太多的情感，並流下太多的淚水。（199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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