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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第四期《現代禪詩》上南北老師的《禪與俳句,以及現代禪詩》,學到不少知識,也談談自己的一些了解和感受。
一
俳句起源於日本,有著特定之格式:“每首只有十七字,按五七五的句式排列,並受季語的限制。所謂季語,是指用以表示春、夏、秋、冬的時間用語,也就是顯示季節的語句”(南北《禪與俳句,以及現代禪詩》)。例如松尾芭蕉的《古池》:
“閑寂古池旁,
青蛙跳進水中央,
撲通一聲響。”
以及《蟬》:
“寂靜似幽冥,
蟬聲尖厲不稍停,
鉆透石中鳴。”
都是第一行五個字,第二行七字,第三行五字。第一首中的“青蛙”、第二首中的“蟬” ,都可以代表季節。
但我們現在看到的俳句,也有許多並不滿足這兩個條件,原因有二:
1、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的翻譯過程中,幾乎不可能嚴格地做到一字對一字。所以有的譯者重形,就通過加虛詞、襯詞的方式保持原來的字數;有的譯者重意,就不太註意字數上的差異。例如松尾芭蕉的《賞櫻》:
“樹下肉絲、
菜湯上,
飄落櫻花瓣。”
也許在日文中是嚴守五七五的,但翻譯過來就沒有了這種形式。
再如上面那首《古池》,網上搜一下,也有很多其它版本:“古池塘,青蛙躍入,水聲響。”、“青蛙躍入池,古池發清響。”、“古池冷落一片寂,忽聞青蛙跳水聲。”、“古池塘呀,青蛙跳入水聲響。”、“古池呀,青蛙跳入水裏的聲音。”、“青蛙一躍,撲通一聲”、“閑寂古池邊忽聞青蛙跳水聲萬籟復歸靜”。除最後一個外,其它都沒有遵守五七五的要求。
(Feature Photo:Tea by Shruti Prasa,500px.com/andcombinations)
2、在日本本土,一些詩人把不守格律的“俳句”仍稱為俳句,也就是說,俳句由格律詩發展為自由詩。百度百科中,稱之為“自由律俳句”,並列舉了日本詩人山頭火的一些俳句:
“懷著平靜的心情長眠於新生的綠草叢中”
“晨空如此清澈,輕雲流動在藍天”
“ 夕陽之光如此美麗,我正慎行,不虛度光陰”
目前我國普通所稱的“俳句”,似乎格律式和自由式兩種都有。前者如溫家寶總理的俳句:“春風化細雨,櫻花吐艷迎朋友,冬去春來早”。再如中國微型詩、中國小詩網等網站,都有專門的“漢俳”欄目,嚴守五七五的要求(不過基本上對季語不做要求)。
後者如南北老師稱何兮的詩“這場雨下得有深度/一只破草鞋雨後綠了”為“俳句式的短詩”(《禪與俳句,以及現代禪詩》)、稱影沈寒水的詩“一身清風明月/滿肚子柴米油鹽”為“具有俳句的特點”(現代禪詩第三期推薦語),自然不是五七五的特點。再有古馬的“星星縮歸針尖/心/縮歸遼闊”,標題為《月光俳句》,也屬後者。
二
微型詩的定義:除題目外不超過三行,以30字之內為宜(據中國微型詩網站及紙刊)。從中可以看出,微型詩與自由律俳句沒有太大的區別。我曾在第62期《新詩大觀》(2010年)中的“微型詩頁”欄目語中說:
“詩的自由體與格律體,一向是相對而言。對律詩來說,絕句算是自由體;與古風相比,絕句又是格律體。而相對於現代詩來說,古風又都是格律了。所以按我的理解,格律體也即是比自由體多了一重或幾重作者自願遵守的限制。這個限制一般體現為行數、字數、音節、韻腳、平仄等等。
所以相對於其他新詩,微型詩加了不超過三行的限制,就可算格律體。微型詩裏,作者自願加以限制的,也就是微型詩裏的格律體了。寒山石老師在《微型格律詩:一曲曲自由的舞蹈》文中,把微型格律詩從題材上分為漢俳體、小令體、聯語體、格言體、民謠體、排比體、組詩體等。其中形成規模並獲大家廣泛認可的,主要有漢俳。
俳句為日本人受我國絕句啟示所形成的一種格律詩,原有兩種限制:1、句式為575,即第一行5字,第二行7字,第三行5字。2、詩中必須有一個“季語”,即跟季節有關的詞語。流傳到後來,尤其是經過翻譯以後,也出現了不再受限制的自由體,廣義上仍稱俳句。現下較為通用的說法,把遵守575句式的叫做狹義上的俳句,用漢語寫的俳句稱漢俳,並創新出一種353句式的,叫小漢俳。
其實漢俳也好,其它格律體也好,都只是外在的形式,不必也不能刻意強求。形式與內容的完美統一,才是最重要的。”
現在看看,仍能表達我的意思。本文後面所稱的“俳句”,將專指遵守五七五的格律體;自由律俳句,統一用“微型詩”來代替。
三
現代禪詩,首先是現代“詩”,即現代人用現代語言(對中國人而言,即現代漢語)寫成的詩歌。對行數、字數、音節、韻腳、平仄等等,不做刻意要求。沒有詩意、不是“詩”的僅僅分分行的文字,肯定更不是現代禪詩。其次是現代“禪”詩,要有禪意,“以佛陀的悲憫、無常、平等之心去體察,用禪的空靈、超越、自由思想去悟解”(南北《寫什麽和怎麽寫》)。
“一首真正的現代禪詩,必定是禪和現代詩結合後的呈現。”(南北《真正的現代禪詩》)。不具備禪的精神、禪的意旨的現代詩,當然也不能叫做現代禪詩。
詩的定義繁多。百度詞典中稱“文學體裁的一種,通過有節奏和韻律的語言反映生活,抒發情感”;百度百科中稱“吟詠言誌的文學題材與表現形式”、“詩是一種闡述心靈的文學體裁,而詩人則需要掌握成熟的藝術技巧,並按照一定的音節、聲調和韻律的要求,用凝練的語言、充沛的情感以及豐富的意象來高度集中地表現社會生活和人類精神世界。”
“詩歌是一種大的文學樣式,它要求高度、集中地概括、反映社會生活,飽含著豐富的思想感情和想象,語言精煉而形象性強,並具有一定的節奏韻律,一般分行排列”。
舊體詩還有字數、韻腳、平仄、對偶等要求,現代詩(自由詩,或曰新詩)對這些不再限制。加上網絡的興起,發表門檻的降低,近些年很多分行文字都自稱或被稱為“詩”,不免魚龍混雜,泥沙俱下。詩與非詩,還是要以讀詩時的感受、以我們的心來判別。詩要含蓄,要有韻味,有言外之意,有想象空間,有感染力。
《圍爐詩話》中說:“唐詩有意,其詞婉而微,如人而衣冠。宋詩亦有意,惟賦而少比興,其詞徑以直,如人而赤體。明之詩,字面煥然,無意無法
,直是木偶被文繡耳。”如此看來,所謂的“口水詩”,只是木偶而裸體罷了,豈能真正稱之為詩?
禪,是梵語音譯“禪那”的簡稱,其意譯為“思維修”或“靜慮”(百度百科)。張黎說:“禪,就是一種以尋求‘悟’為目的的修行”(《禪為什麽能夠成為世界文化關註的熱點》)。禪源自釋迦牟尼與摩訶迦葉在靈山法會上的拈花一笑,“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但不立文字,也不是完全徹底的“沒有”文字,而是教導人們不要“執著”於文字。非要徹底地沒有文字,也是一種執著。唐僧取經,取回來的也是文字。所以禪有“指月”之說:月在哪兒?用手一指,在那兒。只盯著手指看,肯定看不到月;但沒有手指的一指,不能順著手指的方向去看,也很難找到月亮(比喻,不要死摳)。文字,就是起著手指的作用。禪,就是文字後面的“月”。
所以詩和禪,在表達言外之言、意外之意上,是相通的。“表達禪……的語言形式,莫過於詩”(南北《禪與俳句,以及現代禪詩》)。“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元好問)。我在第70期《新詩大觀》“微型詩頁”欄目語中也曾說過:“中國詩學,美到極致還是天人合一的禪的境界”。
四
古典俳句的關註季節、關註自然,以及短小簡潔的特點,非常適合禪的意境。而禪境也能給詩,給俳句帶來很大提升。如南北所說:“禪與日本俳句的結合,使得俳句能夠在有限的字句中,包涵著無限的內容”(《禪與俳句,以及現代禪詩》)。微型詩保持了俳句短小簡潔這一最大特點,也有利於對禪的表達。
現代禪詩研究會同仁中的南北、何兮、也牛、奧冬、散心、冰河入夢、圖書擁百城,探索成員中的影沈寒水、萬寬、子雨曰、白芷、穗穗等人,都有現代禪微型詩(或說禪意微型詩)作品,並且佳作紛呈,從現代禪詩年刊和網站上都可以看到。例如前面所舉何兮和影沈寒水的詩,再如南北以前的《雞足山短句》和最近的《教場溝短句》中的1、2、3、4、6、7、8,散心、奧冬、影沈寒水和白芷的大量作品,都是其中的代表。
從微型詩裏再細分出的現代俳句,或沿用中國微型詩和中國小詩等網站的說法,漢俳,在現代禪詩這一領域還很少見到。可能是因為它屬於格律詩的範疇,在那幾個網站的創作者、優秀作品也相對較少。這裏面有禪意的,就更是少上加少了。我見過的,有黃棘的《小城黃昏》:
紅日落西山
霞光雲影待夜眠
青燈獨向晚
寫黃昏日落,一燈獨明。而燈有引領、照亮之意,傳燈更象征著佛家傳法。
我早幾年也曾嘗試過,感覺很不好寫,一不小心就有“老幹體”的嫌疑,後來就放棄了。勉強能看的有兩個,附在後面:
微雪飄空中
忽左忽右恍如夢
落地即消融
花艷淺草香
輕風牽著初春來
池靜雲徘徊
推薦人:南北
推薦理由:奧冬在日本俳句、漢俳、微型詩與禪和現代禪詩的關系上,借鑒其他的研究成果,並加入了個人的寫作體驗,這是寫作者個體不可替代的悟知結果。每個人都有,但要完整的用文字表達出來,是很需要一番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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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歐陽江河·黑鴉
幸福是陰郁的,為幻象所困擾。
風,周圍肉體的傑作。
這麽多面孔沒落,而秋天如此深情,
像一閃而過,額頭上的夕陽,
先是一片疼痛,然後是冷卻、消亡,
是比冷卻和消亡更黑的終極之愛。
然而我們一生中從未有過真正的黑夜
在白晝,太陽傾瀉烏鴉,
幸福是陰郁的,當月亮落到刀鋒上,
當我們的四肢像淚水灑在昨天
反復凍結。火和空氣在屋子裏燃燒,
客廳從肩膀上滑落下來,
往來的客人坐進烏鴉的懷抱。
每一只烏鴉帶給我們兩種溫柔。
這至愛的言詞:如果愛還來得及說出。
我們從未看見比一只烏鴉更多的美麗。
一個赤露的女人從午夜焚燒到天明。
歐陽江河·落日
落日自咽喉湧出,
如一枚糖果含在口中。
這甜蜜、銷魂、唾液周圍的跡象,
萬物的同心之圓、沈沒之圓、吻之圓
一滴墨水就足以將它塗掉。
有如漆黑之手遮我雙目。
哦疲倦的火、未遂的火、隱身的火,
這一切幾乎是假的。
我看見毀容之美的最後閃耀。
落日重重指涉我早年的印象。
它所反映的恐懼起伏在動詞中,
像擡級而上的大風刮過屋頂,
以微弱的姿態披散於眾樹。
我從詞根直接走進落日,
他曾站在我的身體裏,
為一束偶爾的光暈眩了一生。
落日是兩腿間虛設的容顏,
是對沈淪之軀的無邊挽留。
但除了末日,沒有什麽能夠留住。
除了那些熱血,沒有什麽正在變黑
除了那些白骨,沒有誰曾經是美人
一個吻使我渾身冰涼。
世界在下墜,落日高不可問。
歐陽江河《最後的幻象組詩·花瓶,月亮)
花瓶從手上拿掉時,並沒有妨礙夏日。
它以為能從我的缺少進入更多的身體,
但除了月亮,哪兒我也沒去過。
在月光下相愛就是不幸。
我們曾有過如此相愛的昨天嗎?
月亮是對亡靈的優雅重獲。
它閃耀時,好像有許多花兒踮起了足尖。
我看見了這些花朵,這些近乎亡靈的
束腰者,但叫不出它們的名字。
花瓶表達了直覺,
它讓錯視中的月亮開在水底。
那兒,花朵像一場大火橫掃過來。
體內的花瓶傾倒,白骨化為音樂。
一曲未終,黑夜已經來臨。
這只是許多個盈缺之夜的一夜,
靈魂的不安在肩頭飄動。
當我老了,沈溺於對傷心咖啡館的懷想
淚水和有玻璃的風景混在一起,
在聽不見的聲音裏碎了又碎。
我們曾經居住的月亮無一幸存,
我們雙手觸摸的花瓶全都掉落。
告訴我,還有什麽是完好如初的?
歐陽江河《最後的幻象組詩·草莓)
如果草莓在燃燒,她將是白雪的妹妹。
她觸到了嘴唇但另有所愛。
沒人告訴我草莓被給予前是否蕩然無存。
我漫長一生中的散步是從草莓開始的。
一群孩子在鮮紅迎風的意念裏狂奔,
當他們累了,無意中回頭
——這是多麽美麗而茫然的一個瞬間!
那時我年輕,滿嘴都是草莓。
我久已忘懷的青青草地,
我將落未落的小小淚水,
一個雙親纏身的男孩曾在天空下痛哭。
我返身走進烏雲,免得讓他看見。
兩個人的孤獨只是孤獨的一半。
初戀能從一顆草莓遞過來嗎?
童年的一次頭暈持續到現在。
情人在月亮盈懷時變成了紫色。
這並非一個抒情的時代,
草莓只是從牙齒到肉體的一種速度,
哦,永不復歸的舊夢,
誰將聽到我無限憐憫的哀歌?
歐陽江河·漢英之間
我居住在漢字的塊壘裏,
在這些和那些形象的顧盼之間。
它們孤立而貫穿,肢體搖晃不定,
節奏單一如連續的槍。
一片響聲之後,漢字變得簡單。
掉下了一些胳膊,腿,眼睛,
但語言依然在行走,伸出,以及看見。
那樣一種神秘養育了饑餓。
並且,省下很多好吃的日子,
讓我和同一種族的人分食、挑剔。
在本地口音中,在團結如一個晶體的方言
在古代和現代漢語的混為一談中,
我的嘴唇像是圓形廢墟,
牙齒陷入空曠
沒碰到一根骨頭。
如此風景,如此肉,漢語盛宴天下。
我吃完我那份日子,又吃古人的,直到
一天傍晚,我去英語之角散步,看見
一群中國人圍住一個美國佬,我猜他們
想遷居到英語裏面。但英語在中國沒有領地。
它只是一門課,一種會話方式,電視節目,
大學的一個系,考試和紙。
在紙上我感到中國人和鉛筆的酷似。
輕描淡寫,磨損橡皮的一生。
經歷了太多的墨水,眼鏡,打字機
以及鉛的沈重之後,
英語已經輕松自如,卷起在中國的一角。
它使我們習慣了縮寫和外交辭令,
還有西餐,刀叉,阿斯匹林。
這樣的變化不涉及鼻子
和皮膚。像每天早晨的牙刷
英語在牙齒上走著,使漢語變白。
從前吃書吃死人,因此
我天天刷牙。這關系到水、衛生和比較。
由此產生了口感,滋味說,
以及日常用語的種種差異。
還關系到一只手:它伸進英語,
中指和食指分開,模擬
一個字母,一次勝利,一種
對自我的納粹式體驗。
一支煙落地,只燃到一半就熄滅了,
像一段歷史。歷史就是苦於口吃的
戰爭,再往前是第三帝國,是希特勒。
我不知道這個狂人是否槍殺過英語,槍殺過
莎士比亞和濟慈。
但我知道,有牛津辭典裏的、貴族的英語,
也有武裝到牙齒的、丘吉爾或羅斯福的英語。
它的隱喻、它的物質、它的破壞的美學,
在廣島和長崎爆炸。
我看見一堆堆漢字在日語中變成屍首——
但在語言之外,中國和英美結盟。
我讀過這段歷史,感到極為可疑。
我不知道歷史和我誰更荒謬。
一百多年了,漢英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如此多的中國人移居英語,
努力成為黃種白人,而把漢語
看作離婚的前妻,看作破鏡裏的家園?究竟
發生了什麽?我獨自一人在漢語中幽居,
與眾多紙人對話,空想著英語,
並看更多的中國人躋身其間,
從一個象形的人變成一個拼音的人。
歐陽江河·玻璃工廠1
從看見到看見,中間只有玻璃。
從臉到臉
隔開是看不見的。
在玻璃中,物質並不透明。
整個玻璃工廠是一只巨大的眼珠,
勞動是其中最黑的部分,
它的白天在事物的核心閃耀。
事物堅持了最初的淚水,
就象鳥在一片純光中堅持了陰影。
以黑暗方式收回光芒,然後奉獻。
在到處都是玻璃的地方,
玻璃已經不是它自己,而是
一種精神。
就像到處都是空氣,空氣近於不存在。
歐陽江河·玻璃工廠2
工廠附近是大海。
對水的認識就是對玻璃的認識。
凝固,寒冷,易碎,
這些都是透明的代價。
透明是一種神秘的、能看見波浪的語言,
我在說出它的時候已經脫離了它,
脫離了杯子、茶幾、穿衣鏡,所有這些
具體的、成批生產的物質。
但我又置身於物質的包圍之中,
生命被欲望充滿。
語言溢出,枯竭,在透明之前。
語言就是飛翔,就是
以空曠對空曠,以閃電對閃電。
如此多的天空在飛鳥的軀體之外,
而一只孤鳥的影子
可以是光在海上的輕輕的擦痕。
有什麽東西從玻璃上劃過,比影子更輕,
比切口更深,比刀鋒更難逾越。
裂縫是看不見的。
歐陽江河·玻璃工廠3
我來了,我看見了,我說出。
語言和時間渾濁,泥沙俱下。
一片盲目從中心散開。
同樣的經驗也發生在玻璃內部。
火焰的呼吸,火焰的心臟。
所謂玻璃就是水在火焰裏改變態度,
就是兩種精神相遇,
兩次毀滅進入同一永生。
水經過火焰變成玻璃,
變成零度以下的冷峻的燃燒,
像一個真理或一種感情
淺顯,清晰,拒絕流動。
在果實裏,在大海深處,水從不流動。
歐陽江河·玻璃工廠4
那麽這就是我看到的玻璃——
依舊是石頭,但已不再堅固。
依舊是火焰,但已不復溫暖。
依舊是水,但既不柔軟也不流逝。
它是一些傷口但從不流血,
它是一種聲音但從不經過寂靜。
從失去到失去,這就是玻璃。
語言和時間透明,
付出高代價。
歐陽江河·玻璃工廠 5
在同一工廠我看見三種玻璃:
物態的,裝飾的,象征的。
人們告訴我玻璃的父親是一些混亂的石頭。
在石頭的空虛裏,死亡並非終結,
而是一種可改變的原始的事實。
石頭粉碎,玻璃誕生。
這是真實的。但還有另一種真實
把我引入另一種境界:從高處到高處。
在那種真實裏玻璃僅僅是水,是已經
或正在變硬的、有骨頭的、潑不掉的水,
而火焰是徹骨的寒冷,
並且最美麗的也最容易破碎。
世間一切崇高的事物,以及
事物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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