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年底,總統大選期間的民調顯示,台灣有48%的女性認為周美青較能吸引女性族群,34%覺得蔡英文最有魅力;另外,對於 "台灣第一女總統" 的名號,有28%的女性深受吸引,63%沒有特別感覺。
周美青在大選期間被媒體形塑出來的形象是不多話、用力對選民鞠躬握手的總統夫人,小英則是擅長理性分析並有潛力當家的單身 "女總統" 候選人;一個沉默寡言,為支持丈夫的政治意見站台,一個有政治論述能力,為自己的政見跑遍台灣。
撇開馬英九的個人光環不談,這份民調讓我不禁懷疑,為什麼在這個多數台灣女人都已經走出家庭,在外工作的時代,多數女人還是較受默默支持丈夫的 "夫人" 形象的女人吸引?
身邊很多20至40歲的女性友人,也常把婚姻或愛情的議題掛在嘴邊,甚少聽到她們論及自己有別於婚姻或愛情以外的人生目標,更遑論聽到她們談論社會或政治相關議題,難道愛情是她們人生的全部?
難道,當總統夫人比當總統來得更有吸引力?
我嘗試用大眾視聽文化對女性愛情觀的再現及強化,及其對民主概念的影響,來探討這個現象。
愛情是人生的全部?
勵馨基金會在8月 21號性別平等日召開記者會,呼籲社會應該打破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希望台灣女孩自立的學者們,強力批判電視劇裡面的的女性,形象太單一。
我倒覺得,除了外型形象單一之外,應該更在意的是這些電視節目(以偶像劇為主)並不強調豐富或多元的內容,足以反映或啟發女人對於生活或人生更豐富的想像。
相反地,這些偶像劇反而一再地重現單一的 "自我" 想像,而這個"自我" ,永遠都是建構在愛情生活上。這很容易引導或強化女孩們對愛情存有過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並把自我全然建築在愛情生活上,忽略了人生其他戲碼的重要性。
電影 "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 (Eat, Pray, Love) 雖然沒有太多新意,但茱莉亞.蘿勃茲飾演的女主角Liz在電影裡面說過一句蠻有趣的話:
"我從15歲開始,不是在一段感情裡,就是在跟人家分手,從來沒有好好跟自己相處過。" (“Since I was 15 I have either been with a guy or breaking up with a guy, I haven’t had so much as two weeks just to deal with myself”)
說完這段話後,她就決定去流浪,好好跟自己相處,尋找她人生的自我及平衡。
這句話讓我反省自己,也想到很多身邊女性友人提及過的生命經驗,很多女生在離開一段感情後,才開始發現,"自我" 不見了。
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都是跟那個人一起吃,才覺得美味;一部電影的有趣,也是跟那個人一起觀賞才發現得到趣味;最大的人生目標就是跟那個人共組家庭過著平凡快樂的生活,那個人消失了,人生目標就不見了。
原來自己所認識的 "自我",都是透過那個人的存在才存在著,那個在一段感情中的 "自我" 從來都只是依附另一半而存在,離開了那個人/一段愛情,"自我" 就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呢?可能是層層疊疊的社會體制及慣習造成,讓多數女人習於將愛情視為生命的重點,甚至只在其中尋找或建構自我。
在台灣,多數80年代前出生的女孩們從小接受的教育,持續灌輸她們一個觀念:長大後就是要找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結婚並生小孩,然後幸福共度一輩子。
可怕的是,電視媒體也在一旁加油添醋地再現及強化這個觀念,70、80年代大紅大紫的瓊瑤劇,就是再三複製這種觀念的產物。
林芳玫在《解讀瓊瑤愛情王國》的研究分析指出,瓊瑤筆下的女性人物有看似開放的行為,如婚前性行為,但心態仍相當保守。
女主角一生的幸福都端看男主角所賦與的愛情跟婚姻而言,而男主角永遠要為女主角的幸福快樂負起責任。
另外,這些戲劇除了不太反映現實的愛情觀以外,也不太反映其他社會現實,故事裡那些重大歷史事件的穿插只是點綴,本身並不帶歷史、社會、或政治上的結構性意義,形成去政治化的愛情幻想。
在這樣雙向的耳濡目染下,或許容易引導女孩建構出退至嬰兒階段的愛情幻想:殘缺的自我認同要透過愛情中的另一半來完整。
當代的台灣偶像劇,到現在,還在複製瓊瑤劇的單一意識。近幾年來的台灣偶像劇,不少以女性為主角,但不論她們的職業是什麼,年齡為何,出生自哪種家庭,她們生命裡遇到的最大的功課,往往是愛情。
愛情永遠是故事的重心,而親情、友情,工作上、或生命裡的目標 (如果有的話) 永遠是配角。如果說戲劇是人生的寫照,那麼這樣的劇看久了,很多人對人生的想像難免變得很狹隘。
平平都是老公外遇的人妻,怎麼差那麼多?
近來台美兩國有兩齣同樣以老公外遇的老婆為主角的故事,美國是 "好人妻" (The Good Wife),台灣是 "犀利人妻" (據說英文翻譯片名為The Fierce Wife),但拍起來差很多。
台劇 "犀利人妻" 重點一直放在處理女主角謝安真的情緒問題,不然就是繞著被拍成大哭大鬧的肖雜某小三轉。整片的重點就在這兩個女人的情緒上打轉。
雖說片名為犀利人妻,但全劇22集,謝安真一直到了第17集才開始轉變,貌似要變犀利,想要重新尋找失落的自我,但故事描述重點仍稍嫌過度著眼在其愛情上,人生彷彿沒有其他事要在意了。
反觀 "好人妻" ,劇裡當然也不免要描述女主角Alicia的感情生活,但有趣的是,對於她感情生活的著墨,並不是最主位,反而她的工作生活,工作上面臨的人際關係、社會關係、甚至政治角力對其愛情或工作的影響才是此劇的描寫主軸。
Alicia與老公或小三或小王之間的愛恨情仇並不是此劇的重點,她在事務所裡所處理的每一件案子,才是此劇描寫的主軸。
這些案子有的扣合時事,有的探討倫理,有的反映社會,如Death Row Tip裡的死刑問題探討,醫療糾紛案處理的Painkiller,Blue Ribbon Panel 的如何面臨正義與團儕壓力選擇;主題豐富多元。
透過這些主題的描寫,讓觀者有機會看到不同事件的討論,及不同角度的聲音,這樣的視聽經驗,或許才是再現更真實的人生,及更有機會可以開啟觀者對於人生更寬廣的想像。
"犀利人妻" 裡的社會,在某個程度上,真空了。全劇的重點多在情緒的處理上,容納理性的空間很小,更不用提提供人生多元想像的可能性了。
相反地,"好人妻" 反映較多的社會現實(不過當然因為是戲劇,還是有誇張的嫌疑在),Alicia處理的法律案子總是適時提供她跳脫愛情/婚姻成為人生唯一框架的可能性。
有時候透過案子的處理,及社會現實的面對,再反思回她自己的人生問題;同時也透過一個個案子的經手,發現人生除了愛情與婚姻以外,還有其他重要事情及價值可追求,並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意義。
可以說,此類台灣偶像劇如此對愛情、婚姻或人生過度幻化的描寫,對欲建構或尋找愛情或婚姻以外的自我的女性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助力,甚至是一股阻力。另外,這樣的自我設限似乎也間接形塑了女性們在政治選擇上的保守性。
美國一位人類學家Riane Eisler曾經嘗試從女人對兩性關係的喜好型態選擇,來分析她們對社會民主關係的看法。她的分析指出在兩性關係裡越服從傳統愛情觀的女人,越能接受社會結構以等級來進行控制,又此類女性也較能接受專制政體。
另一類在兩性關係上,追求平等夥伴式關係的女性,所能接受的社會結構較符合當代西方社會對民主的想像,也就是社會結構一般來說比較平等。
或許就是這樣政治保守性使然,在台灣,更多女性喜歡周美青的好總統夫人形象,勝於小英的好(女)總統形象。某種程度而言,周美青的才能,也在這保守的社會當中,埋沒了。電視劇名稱也早就預示了結論:再怎麼 "犀利",還是得當 "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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