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到砂拉越泗裏街去講課，縣議會主席陳錦懷到詩巫機場來接我。途中，他興奮地告訴我，他此前接待了一批罕見的遊客。

整百位旅人，乘了整十個小 時的飛機，從紐西蘭飛到古晉，轉機到詩巫，再坐一個多小時的巴士到泗裏街。為的不是看古老的婆羅洲雨林，熱帶的奇花異草，或馬來西亞第一大河拉浪江。

他們是為了看森林裏的螞蟻而來。真的，他們可是癡癡呆呆、全神貫註地，就只看螞蟻。別說遠看近看、前看後看，還蹲著、趴下、墊腳、引頸地拍照、錄影。

（Feature Photo： Ants' Evening Walk by Badura Din
www.facebook.com/pages/Abudhabi-pixs/251014864941155）

最後，用小罐子裝走幾只。那死心塌地、肅穆莊嚴的神情，不下於選購一只曠世鉆石，或一趟覲見教主的朝聖。有點驕傲地，陳錦懷笑笑地說：“原來，我們的螞蟻，那麽地有價值！”

奇怪，螞蟻有甚麼好看？

誰為甚麼幹甚麼？

本欄上期提到，打造創意產業需要身心靈三大能力。這三大能力可以進一步地，發展成更多的操作、行為或素質法則，以便我們明確而具體地符合要求，執行任務，完成目標。

今天先談談“心能力”，也就是我們的心智、理性所能把握的能力。它是一種知識能力，涵蓋了三方面的作業期望：知道“甚麼”，知道“為何”以及知道“誰”。

拿“螞蟻有甚麼好看”為例。這可先從“當今旅遊市場有何趨向”談起，然後探討“誰”、“為甚麼”選擇某個旅遊市場。

當這幾個問 題都有了答案，我們便可以說，自己具備了“心智能力”或“知識能力”。當然，這還不足夠，尚需配合上“身手知識”或熟練技術，以及“精神能力”或信念狀態。

小就是美，另辟天地

螞蟻有甚麼好看？讓我分享其中一個可能的答案。我在1970年代杪上學院的時候，經濟學講師要我們念《小就是美》一書。那年頭，“民族自強自救，進軍大 企業”的呼聲響亮，正適合憤怒又狂妄的年少想像。小而美的道理，不太理會也不很明白。

可是，經過1980年代從農業轉向工業，1990年代外資催生的高成長，緊接 著，陷進1997年之後這十年來的欲振乏力，眼看許多工廠關閉、企業出走，我們怎樣面對鋪天蓋地的環球化？

一般地方一般人，是否還有其他出路？小就是美，也許就是我們大部分人的答案。何況，英國經濟學家修馬克在此書中的洞見，是那麼地貼近我們此時此刻的命脈 ――

經濟？只能發展到某個程度；生命？只能復雜到某個程度；效率、生產力？只能追求到某個程度；資源？只能利用到某個程度；分工、只能容忍到某個程度；科學，只能代替常識到某個程度。

這部書出版於1973年，副題叫《一本把人當回事的經濟學著作》。人性是完整的，為了工業生產，卻消耗了好大部分時間，成為機械自動化過程的一部 分。

沖著效率，工作細分得幾乎變成無意義的瑣事。往往只需身手勞作，無需心智、精神參與的結果，導致原是整體的身心靈陷於分裂。而為了規模與效益，無節 制地擴充產能，倒回來又需要人最大量的消費，以消化掉生產成果。

修馬克警惕說，這樣的發展，最終異化與物化了人類。物質泛濫，生活素質卻未必提升；技術越進步，閑暇時光卻越稀缺。喪失掉原來豐富的內涵，喪失掉親密的人際關系，人唯有深感存在的荒謬與空虛。

另一方面，我們所居住的唯一地球，也不可能長久維系如此的生產與消費；許多的天災，其實就是喘息的大自然在反 撲。

總算，修馬克的呼喚沒有白費。三十多年來，《小就是美》滴雨穿石、細水長 流，影響了後來的許多社會發展思維，包括環境保護、關懷生態、簡樸消費、參與式管理、可持續發展模 式………。

而在消閑觀光與地方建設領域，不管是從生產面還是消費面來看，許多人也逐漸意識到，可持續成長的重要。替代型旅遊 (Alternative Tourism) 就是其 中的一個觀念結晶，從而發展出許多新興的旅遊產品：自然旅遊、冒險旅遊、文化 旅遊與生態旅遊等。

砂拉越泗裏街的螞蟻好看嗎？好不好看，要看是“誰”在看。昆蟲學家、生態 工作者或“小就是美主義”消費者、觀光客，會覺得我們的螞蟻可愛。他們也會覺 得我們的人猿、長鼻猴、豬籠草、野蘭花可愛。

這些老天送給我們的資產，就是這 些“信徒”所尋索的“甚麼”。他們“為何”尋索？因為他們關心、欣賞這自然的恩賜。他們愛這日漸受到傷害的大地。唯有完整具備創意能力的人，才可能明白他 們的價值趨向、市場認同。 （收藏自馬來西亞《南洋商報》經濟版專欄30.11.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