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發原創《文創意識38》：美的看見與聽見

丰富人生所成就的美的心灵空间，我相信便是诗人罗门所说的：“造天堂最好的地段”。

走入庙街。夜虽冷冽，东方之珠的呼吸仍然很重。

我的心，是沐浸于宁静海中的岛屿，为练习看见与听见而留白。

街口的小餐馆里，猪牛的各色肝脏、肠子，在热腾腾的糯米上，懒洋洋地躺著。冒汗的芬兰浴。

蚌、蛤、螺各种贝壳族类，阵亡了的张著欲辩无辞的大口，含著椒油葱花应该很不舒服，任由滚汤哭撼也不安宁，然而都是哑口无言了。未阵亡的，很懂得节制地喘息著。招徕顾客的店伙计一声吆呼，它们便颈头一缩似地，紧紧把壳掩上。

一盏一盏至少一百火的灯泡，很有责任感地站著岗。海鲜肉菜也不好意思不抖搂精神，不仅要看起来颜色好，还要看起来味道好，就像旅游广告上的照片一样。

然后，在完全没有司仪报幕的情况下，弹著扬琴的老人，从自己沙哑的咏叹调里走出来。整条夜街用它很不专注的方式给他伴奏。

        友人给了他十块钱。那十块钱便被请到一只铁盒里坐镇，替街头老艺人一桌一桌打广告去。

       邻桌男子的手，怕是给贴体的牛仔裤前袋夹著了，许久都掏不出一点钱来。老人不断往桌面的铁盒子，瞟个抢抢隆冬抢，竟然忘了唱他的咏叹调。过门音乐来来回回地弹著，像是唱片卡著了唱不过去。男子有点冒汗地说：“唱啊你唱啊，我会给钱你的。”

       从餐馆出来，玩具摊的小熊、小狗、熊猫，毛茸茸胖嘟嘟的小伙伴们，很有使命感地在我们跟前表演著。

      小熊敲打著大鼓，小狗和熊猫操著军步，碰到障碍便翻个潇洒的筋斗。我有点触动。潜意思告诉我说，他把这即兴的触动译成罗文的歌——

朋友，你好吗？

工作还算顺利吗？

环境还能接受吗？

玩具摊的老板有打你吗？

       有人在下象棋。其中一位说：“没事没事，轮到你了。”另外一位说：“你不好以为我怕你！”刚才那位又说了：“不怕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呢？”
真的不怕？—— 街尾那位数十个算命的档子前，坐著各阶层各种年龄的男男女女，脸上

       不都有著犹疑不安的颜色吗？对街的路边粤剧团，锣鼓琴笙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

       有个看掌相的小摊，挂著一条布条：“知道自己的命运，一生不白过。”呵，生涯的经营原来是那么地方便。认识自我的一生，所需的时间看来并不比煮一碗快熟面久。然而，我所了解的生涯，始终是美学范畴的经营，不属于煮快熟面的形态。

       因此，我总是用心地去看见、听见，自己所经过的城市、乡野、人群、事体，那些光和影，声息和节奏。丰富人生所成就的美的心灵空间，我相信便是诗人罗门所说的“造天堂最好的地段”。

（18.4.1993南洋周刊，茶座版《生涯主张》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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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luova ajatus on January 23, 2024 at 11:09pm: 陳明發〈朋友，你好嗎？〉

周日清晨，從社區的露天菜市走回來。

「快收，快收......」大清早的，小販們已趕緊把東西搬回車上。

雨滴開始大，忘了帶傘的我也要加緊腳步。

匆忙中，眼睛對上一位攤販，他苦笑了一下。我禮貌地也笑了笑。

忽地想起前兩晚，一位包點車販對我說：今年的雨已經下了33天......。

如果我年輕40歲，我會理直氣壯跟他說：雨季來了，晴天還會遠嗎？

要不比現在再老10多年，又參加了政治，我會慷慨激昂回他：比起巴勒斯坦人，我們實在是太幸福了啦。

然而，當下的我也只是笑了笑。

這麼一個人與人日常的互動，其實充滿了「互文性」。

互聯網是個什麼概念你懂；「互文」，就是我們意識文本（知識）的互聯狀態。

那思緒可以搭上政經文教、吃喝玩樂、生老病死......百般事。正如TikTok那些網家七嘴八舌、匆匆忙忙萬般想表達的。

可是，這樣的時空，還能說什麼呢？

我只能珍惜「此在」；此時正在這裡的我，內在最直接、純粹無佯的聲音是什麼？

奇怪，居然是羅文的一首歌。朋友，你好嗎？

「朋友，你好嗎？仍還常含著笑嗎？」

寫了這幾行字好像很serious，其實不外是想問你一下：

朋友，你好嗎？

陳明發〈有故事的歌—給自己的境遇命名〉

我上一回在文字裡提到《朋友，你好嗎？》這首歌，是30年前的那篇〈美的看見與聽見〉。寫的是「One Night in Hong Kong」的境遇。

由於工作需要，我在1992/93年間常出入中國大陸。那時候，吉隆坡與中國大部分主要城市都沒有直飛航班，得先飛到香港再轉機，甚至坐火車進廣州再飛。行程在時間上無法順利銜接時，唯有在香港先住上一晚。〈美的看見與聽見〉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寫成的。

在中國剛改革開放十餘年的當時，到處還是「待從頭收拾舊山河」的髒亂破舊，一入夜，即使貴為經濟特區的海南島，其省會海口整個城市都是挺暗、挺靜的，更別說非特區了。

無一例外的是餐館，不分大小都燈火通明，往往也把錄音機開得熱鬧熱鬧的。那兩年，不時聽到兩首歌，讓我聯想到神州大地剛結束一場10年浩劫，開始走上「四個現代化」改革這件了不起的民族大事。

第一首，是李春波的《小芳》——

謝謝你給我的愛

今生今世我不忘懷

謝謝你給我的溫柔

伴我度過那個年代

第二首，是毛寧的《濤聲依舊》——

這一張舊船票

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

塵封的日子

始終不會是一片雲煙

久違的你

一定保存著那張笑臉

（19.11.2023）

[附錄]

李春波·小芳

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

長得好看又善良

一雙美麗的大眼睛

辮子粗又長

在回城之前的那個晚上

你和我來到小河旁

從沒流過的淚水隨著小河淌

謝謝你給我的愛

今生今世我不忘懷

謝謝你給我的溫柔

伴我度過那個年代

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

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

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

你站在小村旁

毛寧·濤聲依舊

帶走一盞漁火

讓它溫暖我的雙眼

留下一段真情

讓它停泊在楓橋邊

無助的我

已經疏遠了那份情感

許多年以後才發覺

又回到你面前

留連的鐘聲

還在敲打我的無眠

塵封的日子

始終不會是一片雲煙

久違的你

一定保存著那張笑臉

許多年以後能不能

接受彼此的改變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

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

怎樣重復昨天的故事

這一張舊船票

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留連的鐘聲

還在敲打我的無眠

塵封的日子

始終不會是一片雲煙

久違的你

一定保存著那張笑臉

許多年以後能不能

接受彼此的改變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

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

怎樣重復昨天的故事

這一張舊船票

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

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

怎樣重復昨天的故事

這一張舊船票

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能否登上你的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