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故焰河邊,只為了在那塊岩石上坐坐,聽一聽水聲。

沈晨和劉歡仍在那裏。三十年了,他們還是那麽年輕。


記得那晚事故的人,似乎都不在了。


誰還記得,那時候,只有一家電視臺,兩個頻道,每晚播幾個小時,都是沈悶的黑白節目。還沒唱國歌,大家便上床了。


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在前街的露天戲院看電影。散場後,吃粒肉包子。然後,一面模仿許冠傑唱“天才與白癡”,摸黑走到故焰河邊。


岸岩上的隙縫裏,常常藏著剛剛油印出來的傳單。每人分幾張,在各自的村子裏,隨意就扔在路上。


(Feature Photo: early morning by Nguyen Dinh Thuc, http://500px.com/thuc)

到了第二天傍晚,大人們便在交頭接耳,聲音壓得低低的。我知道,與傳單的內容有關。


坦白說,我喜歡傳單上的一些文字。雖然我不太明白,“光明的勝利就快到來”,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像“凡流淚播種的,必然歡笑收割”這樣的句子,倒叫我覺得做人很有希望。


我用這句話當題目,寫了一篇一千字的散文,送到高三理科甲班的劉歡那兒,說我要投稿給華文學會的《征旅》壁報。


她當場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笑了笑說:“寫得很好。”


我就這樣喜歡上她。那年我高二。文科,丁班。我原來應該念高三的,初中會考成績不好,留了一年。


不久,沈晨便出現了。劉歡約了我在戲院旁的冷飲室碰面,說要給我介紹一位新朋友,他很欣賞我的文章。


我以為我會很興奮,但沒有。實際上還有點酸溜溜,因為劉歡和沈晨看起來是一對。

他們從前街對面一起走過來,剛進冷飲室,店門口的點唱機就唱起“天才與白癡”。我一面和他們握手,居然一面跟著哼了兩句。

原來他是在戲院畫海報的,我提議去參觀他的工作間,反正就在隔鄰。

他說:“下回吧,老板今天在……”說著,一位滿身是血的年輕人,突然衝到他的面前,緊緊地抓著他的雙手,似乎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沒說就死了。

劉歡驚惶失措的大叫起來,沈晨要我趕緊帶她回家。我其實和她一樣害怕,拖了她的手就沒命的奔跑。


走到故焰河畔,才停下腳步。兩個人的身軀都在顫抖著。許久許久,我才發現,四處格外幽靜,那晚的月色很美。她的臉色蒼白,但長髮在風中飄起的意象,後來進入了我的一首長詩。

三十年來,每當我想起她,腦子裏的她,多是那個形象。

報章說,浴血死於冷飲室的那位少年是個槍匪,而沈晨失去了蹤影。誰知道那許多事情?我唸小三那年,一位鄰居滿身槍孔,浮屍故焰河灣。

一家子哭得死去活來,也只能草草將他葬了。大家再也沒說什麽,好像一切都很完滿,生活下去就是。

我關心的只是劉歡,寫了許多散文,許多詩。不再談“播種、收割”,而是充滿了“我的天空很希臘”那樣的東西。可是,她看來憂心忡忡,一點也不在乎我在寫什麽。


有一晚,我被人截住,問我前幾晚丟在路上的傳單,是從那兒弄來的。我十二分地害怕,以為自己很快便要遍體槍孔斑斑,趕忙帶著他們往河邊走。


豈知,沈晨和劉歡正坐在那岩石上。


我還未開口,那人卻大聲喝道:“是你們了--”說著直奔過去。


沈晨和劉歡回過頭來,看見了我,好像理解到發生了什麽事情,立即攜手跳進河裏。


那晚,天色很暗,二人轉眼不見了蹤影。……我很想跟他們說,我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從此,不知道他們上那兒去了。三十年了,原來他們一直都在這裏,還是那麽年輕。

不知道他們知道了嗎,那晚,真的不關我的事? (22.02.1999 蒲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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