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一九九二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瓦科特(Derek Walcott),一九三Ο年生於英屬西印度群島的聖露西亞島,受教於島上的聖瑪麗學院以及牙買加京土頓的西印度群島大學。後來,遷居千里達,從事書評、藝評、劇本創作,並創立千里達劇場,擔任監督,直到一九七七年。
瓦科特目前任教於波士頓大學,但他關懷存在於西印度群島歷史中的文化和種族困境,仍從自己的土地及本源去追索,雖以流暢的英語創作,但他常在詩中融入西印度群島的方言,希冀建立屬於自己種族的語言。
瓦科特的身上同時流著黑人和英國人的血液,英語是他寫作的語言,他企圖從這一種都會化的語言裏翻轉出具有開創性的詩的聲音。他既從英國文學傳統汲取養分,又無時不忘自己生長的殖民地國的歷史,如是發展出兼顧歐非血緣,又溶合復雜意象與平易語言的獨特詩風。
瓦科特以多樣的詩風,探觸廣泛的題材︰種族問題,殖民主義之不人道,自我的定位和追尋,文化、政治的疏離與認同,都是他思索的主題。他承襲了非洲和歐洲雙重文學傳統,這雙重的文化沖擊在敏銳的瓦科特內心所造成的矛盾和掙扎,更是他詩作中不斷閃現的主題。
在《非洲遠呼》(A Far Cry From Africa)一詩中,詩人間道:「被兩者的血液所毒害的我,╱徹底分裂,該投向何方?╱曾經詛咒爛醉的英國殖民官吏的我,如何╱在這樣的非洲和我所愛的英語之間做抉擇?……╱我怎能冷靜地面對這樣的屠殺?╱我怎能離開非洲而生活?」
在瓦爾科特身上,我們印證了葉慈的名言:「與自我爭辯是詩歌創作的動力。」
在《新世界》一詩裏,他以俏皮、機智、又嘲諷的語調批判了金錢掛帥的世俗價值觀。在《終點》一詩中,他觸及了他關注的疏離和自我放逐的主題。他嚴謹節制的語言頗有他所心儀的前輩英語詩人拉金(Philip Larkin)的風味,而他浪漫、人道的詩情,為卑微的生命、僵滯的生活投下溫暖的光輝。
在《火山》一詩裏,瓦科特把過去的文學大師們比做火山,同他們致敬,並且自謙做個讀者也是很不錯的事。然而不論在詩的密度、深度或廣度上,瓦科特無疑是聳立加勒比海的最巨大的火山之一,他所噴湧出來的熾熱的創意、活力和喜悅,必將令世世代代的讀者驚嘆、感動。
德雷克·沃爾科特早年曾經在牙買加金斯敦西印度群島大學學習,曾先後在聖瑪麗學院和牙買加學院任教,1981年迄今執教於美國波士頓大學。他從六十年代初開始引起國際詩界的注目,陸續出版了詩集《詩二十五首》(1948)、《在一個綠色的夜晚》(1962)、《詩選》(1964)、《乘船遇難者及其它詩作》(1965)、《海灣及其它詩作》(1969)、《另一種生活》(長詩,1973)、《海的葡萄》(1976)、《星星蘋果王國》(1979)、《幸運的旅行者》(1981)、《仲夏》(1984)、《奧梅羅斯》(史詩,1989)等十余部;另外著有戲劇四部。
沃爾科特的詩作盡管富於加勒比海特色,但卻相當高度概括了英美文化背景,他被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瑟夫·布羅茨基譽為“我們面前的巨人”。
流放的語言——評沃爾科特的《星星蘋果王國》
〔愛爾蘭〕西默斯·希內/胡續冬 譯
一個詩人通過學著寫出象是完全出自他自己之手的作品,來滿足他最初的需求──《葦叢中的風》階段的葉芝。然後開始著手他既焦慮又興奮的第二個需求,即去超越他對自我已有的把握,接受世界的非我部分並將其納入到作品之中,這些作品仍是他自己的但卻對任何一個他人提供了通行權:一種葉芝在出版《柯爾莊園的野天鵝》時所獲得的理解力和沈著,或者是德裏克·沃爾科特在他的《星星蘋果王國》一書中所展示的那種華麗的震懾力。
這本書開頭的長詩《飛翔號帆船》可謂是劃時代之作。在此之前,所有沃爾科特骨子裏所知曉的和思想裏所堆積的東西,在流暢的韻文之下擺蕩,象一次漫長的能量湧動。這些詩行配制精良,儲運豐富,駛向貧乏的未來。我想他已為加勒比地區做出了辛格(Synge)②曾為愛爾蘭所做的貢獻:發現一種跳出方言和文學巢窠的語言,既不俚俗化也不屈尊,一種從一個人固有的分岐和頑念進化而來的奇特的習語,它允許一個古老的生命為自己而狂喜,同時又對“新事物”保持鎮靜。
幾年前,在他的戲劇集《猴山之夢》激動優美的序言中,沃爾科特提到過尋求一種工具來釋放他那獨特的殖民地熱病所淤積的體液的強烈渴望。現在,他已經找到了這種工具並懷著罕見的信任來使用它:
你是否曾經從孤獨的海灘眺望
看見一艘遙遠的帆船?好吧,當我寫下
這首詩,每個詞語都在被鹽浸漬;
我把每一行詩句勾劃和連綴得
象船上的纜繩一樣緊實;在簡單的言辭中
我平凡的語言變成了風,
我的詩頁猶如飛翔號帆船的風帆高聳。
敘述者調整他的語言的依據讓人想起沃爾科特對一個理想劇組的描述:“強健、和諧、鼓舞人心”。語言服務於他好比一個訓練有素的劇組服務於一個戲劇家。這種語言並非用於主體的抒情目的,而是服從被詹姆士·賴特(James Wright)稱之為“成熟者的詩藝”("the poetry of a grown man ")的東西,這個成熟者已成長到了葉芝所說的“在敵人中的完成者”("the finished man amomg his enemies")的決定性階段。
對於那些從歷史的噩夢中清醒過來的人而言,復仇——沃爾科特已承認了這一點——能夠成為一種詩歌的想象力,雖然他自己並不圖謀報復。他也不僅僅只是一個在忍耐中吟唱事物的傷痕的歌者。他的智慧是狂烈的,但卻被充分地文學化了。他設想藝術是一種強力,被它臨幸就是受它威脅。但他也知道藝術作品威脅不了任何他人,它們是仁慈的。
從一開始他就從未將它們簡化或者出賣。非洲和英國沿著他的血液敲擊著訊息。來自他所受的教育的人文主義者的聲音和他來自他身上原初的、難以言喻的角落的聲音一直在堅持要求他們各自的完整,並把他拉向兩個不同的方向。他有能力以拉金(Larkin)式的優雅來寫作,使自己成為他所繼承的英國文學傳統的腹語者式的傀儡,而這當然會削弱他的天賦,因為他同樣有能力用聶魯達(Neruda)式的晦暗的肉體欲望來寫作,使自己成為一根浪漫主義的舌頭,舐盡他生活過的島嶼上那些詩意的美好的東西。他沒有選擇任何一種單一的方式,而是把這種選擇和選擇的可能性本身當作了主題。
現在,他已在一個名叫夏比奈的人身上表達了這一主題。這是“飛翔號”上一個貧窮的黑白混血水手,西印度洋平民的尤利西斯,他的心裏充滿了風、詩歌和女人。事實上,當沃爾科特任憑海上的微風將他的想象力滌蕩一新的時候,產生了一種象喬伊斯的《尤利西斯》的開頭部分的大海的天氣一樣開闊而引人入勝的詩藝,一種不是來自被輕易喚起的心境,而是來自儲存已久的、對實際狀況的感知的詩藝:
在悠閑的八月,當大海變得溫和,
棕色島嶼上的樹葉堅守著加勒比海
的邊緣,我熄滅了照在聖母受孕圖上的
失眠的燈光,去
飛翔號帆船上作一名水手。
走出小院,黎明的天空漸漸灰白
我象一塊石頭一樣站著,除了
冰冷的、鍍了鋅一般的海水
和天穹上星星的釘孔,一切都
靜止不動,直到一陣風吹亂了樹叢。
沃爾科特對自己英語天賦的效忠,不但沒有讓他遠離反而讓他確切地深入了西印度群島地區語言的敏感之處,這是他精湛技藝的標誌。當他寫下這些開篇的詩句時,他對另一次黎明的出行、對另一個寓言式的早起人了解得怎樣呢?這些詩句底下有著莫爾文山上的低語,因為這首詩的確可以溯源到《農夫皮爾斯之幻象》③:
在夏季,當陽光和煦
我匆匆套上一條長衫,象綿羊一樣疙疙瘩瘩,
穿上松垂的裙袍,象一個隱士,不事勞作,
走向寬闊的世界,去尋幽探奇。
但是在一個五月的早晨,在莫爾文山
我遇上一個奇跡—— 它似乎神奇至極。
那時我已疲於奔走,來到
寬闊的堤壩下,在一條小溪的旁邊休息;
當我懶洋洋地躺下,看著潺潺流水,
我開始沈入睡眠……
整整這一段可以作為沃爾科特這本書的題記,因為考慮到它同時既是言說又是旋律,既是多情的風景畫又是能夠調整到臆想狀態的事實狀況。沃爾科特富有魔力的、健談的港口回應著蘭格倫(Langland)④充滿民俗鄉情的田野。愛和憤怒激勵著這兩位詩人,而他們成功地,象艾略特所說,把最古老的和最文明的心智熔合了起來。《星星蘋果王國》中最好的詩是那些夢的視像,其高峰時刻是幻覺的、強烈抒懷的甚至是拯救式的。這裏有一個例子,《河中的康埃尼格》中的一節,在這裏康埃尼格象從帝國之夢浮現出來的但丁式的幽靈一樣出現在他的雙桅船上,他被迫再度體驗渡河以便充分地了解它。
在拐彎處河流傾瀉著它的白銀
象傾瀉出某種懊惱的礦物,不停地
給所有東西加上綠色和白色:白色的天空,白色
的水,陰沈的綠色象是緩慢滑動的森林中
的鼓聲,綠色的熱氣在上蒸;
而後,在沙洲上,浮現出海市蜃樓:
薄薄的棉布的帆,蛛網的纜繩,
一艘沈沒在汙黑的河泥裏的帆船
慢慢地從河床上升,
一個頭戴高帽的土著看著一份拿倒了的報紙
“我們的皇後在哪裏?”康埃尼格叫嚷著。
“我們的凱撒在哪裏?”
那黑鬼消失了。
康埃尼格感覺他自己象那份報紙
或者一本一百年前的小說一樣被人讀著。
“皇後死了!凱撒死了!”那些聲音叫嚷著。
在他身邊閃過的那些樹幹不是木頭
而是被屠殺的印第安人的幽靈,他們附在
紅樹上,他們的眼睛象綠色的黑暗中的
螢火蟲,他們象蜂鳥一樣
喜歡扇動翅膀而不是在林間奔跑。
河流帶他穿過了他喊出的語句。
帆船已沈沒得無蹤無影。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主宰了一切,”
康埃尼格對著他起了褶的白色倒映歌唱。
這裏面有關於這種藝術——具體的藝術,而不是特殊的政治術——的莊嚴感和自豪感,它駁斥了“英聯邦文學”這一古老的不列顛觀念。沃爾科特比大多數英國人更深層、更宏亮地使用著英語。除了泰特·休斯(Ted Hughes),我認為沒有誰能用如此傲慢的語言天賦來寫作。雖然這些詩句光彩照人,但我懷疑他對他的作品的“完成”並不象對它的策動一樣興趣濃厚。他寫過優雅得令人難忘的抒情詩——《在綠色的夜晚》和《珊瑚》作為兩種截然不同的卓越之作留在了人們心中——而他早期那些精心調配的十四行系列《島嶼的傳說》確保了近期這些獨白、敘事性詩歌的寫作可能性。他戲劇工作的經驗已存入了他對待詩歌的態度之中直到後者現在要以一種曼德爾施塔姆(Osip Mandelstam)一定會贊同的方式移動它自身和我們。在《關於但丁的談話》一文中曼德爾施塔姆寫道:
詩歌的質量由速度和明確性決定,藉此,詩歌的題旨和律令才能夠在遣辭用句之中,在非工具性的、詞匯性的、純粹定量的詞語狀態中得以體現。一個人必須橫穿一條塞滿了朝不同方向同時進發的中國帆船的河流全部的寬度——詩歌話語的意義就是這樣被創造出來的。意義,即穿行的路線,不可能通過逐一詢問船夫的方式被整合起來:他們不能說出我們怎樣以及我們為什麽從一條船跳往另一條船。
這種不可預知的、應變的、探險式的移動中具有某種因素,它使得詩集的同名詩一直處於運行狀態之中。《星星蘋果王國》是離心的同時又是深思的,是對後殖民時期的牙買加的文化政治狀態的一次俯沖式潛入,雖然這首詩的模式其實很難被描述為離心式的或是深思式的。這裏再次出現了一種工作狀態下的夢幻般沈重的東西,為了這首詩,多年來的分析以及承擔與此相應的思想和行動的義務似乎已自行解散,成為半是低泣半是嘆息的一種聲音。這首詩——在它所陷入的“書寫”的空間裏——並沒有拾到《飛翔號帆船》的那種意外的優雅,但它的強度和直露卻為所發生的一切做了一次愉悅的管弦樂編曲:
什麽是加勒比?一個綠色的池塘
藏在唐寧街十號巨大的廊柱後面
藏在華盛頓堂皇的希臘式建築後面
有一些肥胖的青蛙蹲在百合花的墊子上
象島嶼一樣。那些象海龜一樣悲傷地交合的島嶼
生下了一堆小島,就象名叫古巴的海龜
騎上牙買加生下了開曼島,就象後邊
領頭大龜海地-聖多明各拖著一隊
從托托拉到多巴哥的小海龜;
他繼續完成海龜們被切斷了的跋涉
離開美洲去開闊的大西洋,
他感到自己的肉體象懷孕的海灘一樣
裝滿了它們被月光守護的卵——它們懷念非洲
它們是旅鼠,被磁性的記憶
牽往更古老的死亡、更寬闊的海灘
在那裏獅子的咳嗽被岸邊的碎浪平息。
是的,他能夠理解它們天生的方位感。
但它們會溺水而死,海鷹在它們的上空盤旋
無精打采的巡洋船碰不著它們的翅膀……
沃爾科特的詩歌已超越了自我置疑、自我探索、自我診治的階段而變成了一種公共的資源。他不是鼓動家。他所能鼓動起來的是寬宏大量和勇氣。我相信他會贊同霍普金斯(Hopkins)的觀點:感情,尤其是愛,是詩歌的偉大的動力和源泉。這本書為對人民、對地域、對語言的愛所淘洗:作為理解的愛,作為渴望的愛,作為完美的愛,有時是基督在山頭的布道,有時是沃爾科特的《安東尼和克裏奧佩特拉》:
象一株下午三點的
銅棕櫚樹,他位於
一片滾燙的海水和
一條河流的旁邊,在埃及,多巴哥
她鹹鹹的沼澤在熱氣中乾涸。
他曾經丟棄了盔甲
陷入那裏。
他曾用一個帝國交換她的汗珠。
用競技場裏的喧囂,
用元老們一浪接一浪
的更叠,交換
沈默的沙灘上沈默的極限——
用這頭灰熊,它脫落
的絨毛銀光閃閃——
來交換這只機敏的狐貍
和她身上甜甜的臭氣……
·156· (《埃及,多巴哥》P30)
這樣大跨度的挪用有些冒險,但卻具有其合法性,因為沃爾科特的加勒比地區和克里奧佩特拉的尼羅河地區對犬儒主義和政治冒險的殘酷性有著同樣的、中暑般眩暈的體認。他沒有超出他自己的隱喻的領地,他是在挪用莎士比亞,而不是征用他——而最不友善的後殖民征用了一切。
作為一個清醒的手藝人,德裏克.沃爾科特一定意識到時間的陀螺已旋轉出這樣一種復仇,它被證明與其說是復仇不如說是反諷。他對選擇什麽和繼承什麽的判斷力高度發達,他作為一個寫作者的謹慎穩健的發展還遠未終結。他所繼承下來的許多公共的、難以名狀的困境已被表達了出來,尤其是在這本書中,以某種戲劇化的模式。然而我仍不能斷定他是否還會回到自我,去精煉他的修辭術。《歐洲的森林》這首獻給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的詩瞄準了沃爾科特主題的中心——語言、流放、藝術——它被一種洶湧的雄心書寫而成,這種雄心將他作為一個重要的聲音標示了出來。但我感覺詩中剛愎的才智過於醒目,以致於那種向一個英雄般的藝術同行說話的震動有些勉為其難。我激賞詩中所說的一切——“什麽是詩歌,如果詩的價值在於詩中的鹽粒/它是否只是人們能從手中放入嘴裏的一個詞句?”(P40)——雖然這首詩並未穩妥地支配好它的語調。這種語調不會用來講述夏比奈,他總是以他獨特的冷漠的方式處理著龐大的主題:
我曾經碰見歷史先生。但他沒有認出我:
一卷克裏奧約⑥的羊皮紙,長滿深海中的瓶子
一樣的贅疣,象螃蟹一樣爬行
鉆過陽臺上的鐵柵之網投下的陰影中
·157·
細小的孔隙;米色的亞麻衫,米色的帽子。
我在他面前大聲叫喊,“先生,我是夏比奈
他們說我是您的孫子,您還記得奶奶嗎
您的那個黑人廚娘?”母狗在沿街吠叫
吐著口水,這樣的口水抵得上任何數量的詞語。
而這就是那些無情的人們留給我們的一切:詞語。
譯註:
①本文原名“The Language of Exile”是希內(Seamus Heaney)為德裏克.沃爾科特(Derek Walcott)1979年出版的《The Star-Apple kingdom》一書所作的評論,譯自《CRITICL PERSPECTIVES:DEREK WALCOTT》一書。
②John.m.Synge,辛格(1871-1909),愛爾蘭詩人、劇作家,曾與葉芝合辦阿貝劇院。
③《Piers Plowman》,十四世紀英語長詩。
④威廉.蘭格倫,十四世紀英國莫爾文地區的教會小職員,相傳為《農夫皮爾斯幻像》一詩的作者。
⑤古巴、牙買加、開曼、海地-聖多明各、托托拉、多巴哥均為加勒比海的島嶼。
⑥Creole,前美洲諸殖民地的土生白人或黑白混血兒,及他們所說的方言。
(收藏自 網路)
Comment
仲夏
(第25首)
太陽把我的臉膛燒成了赤陶。
臉把大陽窯的熱度一直帶進屋中。
但我珍惜臉的皺紋猶如藍的水紋。
蚊吶圍著鋸齒形的仙人掌鉆孔,
熔爐燒得夾竹桃的刀葉全部卷刃,
一根圓木,塗滿了狂亂的符號。
一座石屋在臺階上等。白的門廊在燒。
告訴你海濤帶給我的許諾吧:
你格見到透明的誨倫走過,宛如
陽光下的燭焰.沙地上的輕煙,
朦朧而無影。我的手掌被纖繩
切割,我拉這條船拉了四十多年。
我的愛奧尼亞是燒焦的草的味道,
是烤焦的桶柄吱嘎叫向鐵銹的群島;
我愛的詩行裏保留著全部節和疤。
我等了整個昏暈的下午,熱得沒法思想,
這陸中之誨的繆斯還在等待命名。
而繃緊的地平線從這鹹而暗的房裏
什麽也捉不到。椅子出汗。紙弄皺地板。
一只蜥蜴在墻上喘氣。海象鋅一樣閃亮。
這時在門亮裏:不是勝利女神在解涼鞋,
是個姑娘在拍腳上的沙,一手扶著門框。
(飛白譯)
仲夏
(第 14首)
路,花斑斑地刻滿車轍紋,發著黴味,
以一條正在蛻皮的老蛇的狂跺暴烈
絞扭著.又重新鉆進樹林,芋葉
在此地茂密,民間傳說在此地開始。
日落是個威脅,當我們沿著瀝青路
登山,走近她的房子,而薯藤
在發著苔鮮黑臭的路邊水溝上爭執,
百葉窗在閉合,像名叫蒂瑪麗的含羞草
閉合眼皮;接著——半透明如紙燈籠,
一座一座房子,燈光從肋條透出,——
路的黑拐角處她有一盞自己的燈。
那兒就是童年.以及童年的告終。
螢火時刻,伴著滾水在煤油罐中
咚咚作響,她開始回憶當初
她給我和我兄弟講的故事。
她每葉每葉,就是加勒比海的圖書庫。
那芬芳的源.我們難忘的幸福!
西多娜,她的頭崇美莊嚴。從她聲音
的溝谷裏,黑影一一站起,走路。
她的聲音在我書架上旅行。
她就是燈光,兩個分不開的雙生子
凝視著,入迷地,合成一個黑影。
星
假如,在萬物光華中.你真已
暗淡,卻又只蒼白地退隱
到心照不宣的適當
距離,恰似月亮通宵
逗留樹葉之間,那麽
願你在隱身匿形中給這所屋子以歡樂
星啊,你愛意殷殷,你來之時
未到黃昏,而又已過了
黎明,那麽,願你蒼白的火餡
指引我們心中最深的苦捅
穿越混沌
與平凡白日的
受難。
飛白 譯
沃爾科特·珊瑚
這株珊瑚的形狀與因它而凹陷的
手掌對應。它的
突然的空缺多麽沈重。像浮石,
像你的乳房在我手掌的杯中。
海一樣的冷,它的乳頭粗糙如砂,
它的毛孔像你的一樣,閃著鹹汗。
空缺的身體撤走了重量,
再沒有另一個能像你光潤的身體一樣
創造出如此精確的空缺,恰似這
珊瑚石,放在案頭發白的
紀念品架上。它向我的手挑戰
去做一切情人的手從未體驗的探尋:
另一個身體的本真。
(飛白譯)
沃爾科特·海的懷念
有樣搬走了的東西在這座房子耳朵裏吼叫,
掛起無風的簾,擊暈鏡子
直到只剩反應而沒有實體。
有個聲音好像風車咬牙切齒直到
死死地剎住;
震耳欲聾的空缺如狠狠一擊。
它箍住這山谷,壓低這山峰,
它使姿態疏遠,使這支鉛筆
穿透厚厚的空虛,
它用沈寂裝滿櫥櫃,折起酸味的衣服
像死者的遺物那樣準確,
像死者由親愛者運行著,
不抱信心地,期望著占據。
(飛白譯)
沃爾科特·沼澤
咬嚙著公路的邊緣,它是黑嘴
輕輕哼著:“回家來吧,回家來……”
在它粘滯的呼吸背後藏著一個字:
“長”——長出菌類,爛,
根上長滿白斑。
比藤的叢莽、采石場和曬裂的河床
更可怕,
它的恐怖曾使海明維的英雄難移寸步
呆立於看得清的淺處。
它開創虛無。窮人囚犯和黑人的牢獄。
它的黑色情調
每個落日取你生命之血的一個塗片。
奇怪可怕的蜿蜒!紅色樹叢中每株樹苗
蛇一般彎曲,它的根淫穢可憎
如一只六指的手,
掌心裏藏著背披青苔的蟾蜍,
名叫“蟾蜍凳”的毒菇,烈性的姜花,
血的花瓣,
虎斑蘭花斑斑的陰戶,
離奇古怪的鬼筆陰莖
沿著唯一的路糾纏過客。
深深地,比睡眠更深,
像是死,
太富於衰減,太窒於呼吸。
在迅速註滿的夜裏,看
最後的鳥如何仰喉啜飲夜色,
野樹如何滑
同黑暗,與擴散著的
記憶缺乏特徵一同變黑,漸漸進入
虛無的邊界,混合
肢、舌、筋,成為一個結
如同混沌,如同面前的這條
路。
(飛白譯)
沃爾科特·海灘余生
饑餓的眼睛貪婪地吞吃海景,只為一葉
美味的帆。
海平線把它穿上無限的線。
行動滋生狂亂。我躺著,
駕駛著裝上肋木的一片椰影,
生怕增多我自己的腳印。
吹著沙,薄如煙,
膩煩了,移動一下它的沙丘。
浪潮像孩子似的厭倦了它的城堡。
鹹的綠藤和黃的喇叭花,
一個網緩緩移過空無。
空無一物:充塞白蛉子頭腦的憤怒。
老人的樂趣:
早晨,沈思的後撤,想著
枯葉,自然的安排。
陽光下,狗糞
皆成硬殼,發白如珊瑚。
我們結束於土,開始於土。
在我們的內臟裏創世。
細聽,我就能聽見珊瑚蟲在營建,
兩個海浪擊出一片靜默。
掐開一只海虱,我使雷霆爆裂。
像神一樣,我殲滅神性、藝術
和自我,我拋棄
已死的隱喻:杏樹的葉形心。
成熟的腦爛得像個黃核桃
孵出它
亂糟糟的海虱、白蛉和蛆,
那個綠酒瓶的福音,被沙塞死了。
貼著標簽,船的殘骸,
握緊的漂木蒼白而帶著釘,如一只人手。
(飛白譯)
沃爾科特·來自非洲的遙遠呼聲
陣風吹亂非洲棕褐色的
毛皮。吉庫尤族如蠅一般迅疾,
靠草原的血河養活自己。
一個撒遍屍體的樂園。
只有掛“腐屍少校”銜的蛆蟲在喊:
“不要在這些死人身上浪費同情!”
統計證實,學者也掌握了
殖民政策的特性。
這意味什麽,對在床上被砍的白孩子?
對該像猶太人一樣消滅的野蠻人?
長長的燈芯草被打碎,成了
鷺鳥的白塵,它們的叫聲
從文明的曙光開始,就在烤焦的河
或獸群聚集的平原上回蕩。
獸對獸的暴力被看作
自然法則,但直立的人
卻通過暴行而到達神聖。
譫忘如提心吊膽的獸,人的戰爭
合著繃緊皮的鼓聲舞蹈,
而他還把死人簽訂的白色和平——
把當地的恐怖成為英勇。
又一次,殘暴的必要性
用骯髒事業的餐巾擦手,又一次
浪費我們的同情(像對西班牙一樣),
大猩猩在跟超人角鬥。
我,染了他們雙方的血毒,
分裂到血管的我,該向著哪一邊?
我詛咒過
大英政權喝醉的軍官,我該如何
在非洲和我所愛的英語之間抉擇?
是背叛這二者,還是把二者給我的奉還?
我怎能面對屠殺而冷靜?
我怎能背向非洲而生活?
(飛白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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