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生火車站出來，老趙和張兢在中國酒店喝了杯咖啡，吃了兩片炭烤面包，就鉆進冷氣舒適的皇家藝廊。

本地人叫這座百年建築為“白宮”，是巴生最美麗的樓房。張老頭看得最仔細的收藏品，卻是一只巨鱷的頭顱。


巴生河巨鱷投奔雪州蘇丹


老趙告訴他，一九六一年九月十四日，蘇丹薩拉胡丁就任雪州第八任統治者後三個月，一只身長二十二英尺的大鱷魚爬上巴生河，神奇的屈服於兩位馬來巫師跟前。民間傳說，這只巴生河之王，是向陛下投奔來了。後來，它在國家動物園渡過余年，頭顱送到皇宮做紀念。

走出底層展覽廳，來到後頭的園子，荷花緩緩在池上搖曳。挨著一只石獅子，張兢說，故事這東西真奇妙。龐然大物從河水中冒起，固然給尋常日子帶來騷動。可是，一提到“巴生河之王”、“投奔”、“巫師”、“獻上頭顱”，人們眼前就展開一出戲。
老趙老實不客氣的說：“這也要看是誰在說故事！”

老頭一貫的笑笑，好像是在說，我也年輕過，懂得欣賞你的自信；我再年輕些，恐怕也會這麼說。可是，當他把話說出來，是另一種說法――

那大鱷魚的頭骨使我想到自己。當我身為國際集團的區域總裁時，也算是一方之王吧。我效勞了這家公司十多年，從市場部做到總裁；從幾百萬的生意拼上億。誰料到，金融海嘯一刮，我就趴在泥灘上。美國總公司一紙通告下來，我就人頭落地。
聽張兢的口氣，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老趙於是開了個玩笑，“你希望他們至少送你去動物園嗎？”


驟變導致自我質疑


“差一些，我的家人就送我去瘋人院。”張老頭不像是在開玩笑――


公司解散後，我一見人就埋怨總公司。接著，我就開始質疑，是自己的能力出了問題。別忘了，我一路來都很迷信，企業是靠組織中最有腦袋、最有能力的人帶領的。他們不要我，就表示我沒有價值。但是，我怎麼可能是個沒價值的人？

我變成另一個人。一早起來，沒班可上；要出門，沒司機。自己開車，路怎麼走，那裏拐，許多時候也搞不清楚。連過去常常約我打高爾夫球、喝下午茶的朋友，似乎也忘記了我。我曾主動約過他們，卻覺得和他們談話，沒過去那麼融洽。而且，好像話中有話，聽了很不自在。

索性哪兒都不去了，坐在家裏發呆吧。太太、孩子又像是在觀察一頭怪獸那樣，在一段安全的距離外，看著我常常因為一點小事，甚至是無緣無故就大發脾氣。

我第一次發現到，鏡子中的自己，原來是那麼的老，好像大病了一場。過去，有些年輕記者在寫新聞時，將五十歲的男士形容成“半百老翁”，我曾當著是笑話。現在，我不能不承認，五十歲的確是老了。


一生錯過許多美好事


夜裏睡不著，白天覺得渾身不對勁；看點報紙就打瞌睡，睡一陣子又忽然驚醒過來。太太建議陪我去看醫生，我卻覺得她才有病！

“那，你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太太生氣的說。她是生自己的氣，多過生我的氣。我發生了什麼事，她當然知道。她也勸過我無數次：“算了吧。”“看開點吧。”“再找點別的什麼來做，好不好？”“去度假散散心，好不好？”可是，我就是不說“好”或“不好”，她能做什麼？ 

兩個悒悶在心的人，最後引爆了從沒有過的沖突。我的臉上掛了彩，她的手臂烏青了一大塊；打碎了幾只名貴的瓷器。就算是兩塊豆腐，狠狠的撞在一起，也會軋爛的。

冷戰了幾天，太太開口了，“你是要上教堂請神父替我們禱告，還是我 們一起去看心理醫生？”我說，我想一個人靜靜的到巴生聖母院去坐坐。我看著大門口上那七彩玻璃的玫瑰窗，發現自己以前常常送孩子到隔鄰的姑娘堂學校，經過這裏，怎麼沒發現這麼美麗的窗呢？很可能，我這一生錯過了許多好事物。

我的心其實沒事，是眼睛出了問題；公司已經不存在，我每天張開眼看見的，還是從前的種種。看不見其他的事，更看不見一個事實：我正走到十字路口，需要創意去超越它。我想很多人都會面對這樣的問題。老趙，我希望借助你說故事的方式，在短片上討論這問題……。（2009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