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美，因耐心而生

羅浮宮所收藏的美索不達米亞的巨大陶罐中，最讓人驚艷的地方，是當時的人類已懂得使用亮麗的化妝土來彩繪陶罐，並且在陶罐頸部的地方，拉出頸長腳長的鷺鷥類水鳥圖案，畫成一條條線條裝飾。
農業社會中，人類開始學著在器物上裝飾圖案。所以農業民族的藝術創造力遠比狩獵社會高出許多。因為農業生活讓人類變得富有，農產品的收獲讓他們能夠溫飽，於是他們多了許多悠閑時光，他們開始懂得把陶罐畫上漂亮的圖案，想把家裏弄得漂亮一點，會開始戴項鏈，開始有了審美的觀念。人類在生活不穩定，或無法溫飽的狀況下，是不可能發展審美觀念的。由此可知，審美必定與人類安定之後的悠閑有關。
我們觀看美索不達米亞遺址出土的項鏈，八千年前的人已經能用當地生產的“藍綠松石”（土耳其石）裝飾自己。這種石頭非常漂亮，顏色有的偏藍、有的偏綠。然後把石頭磨成一粒粒珠子，用線串聯起來，作為頸部的裝飾物。
項鏈的出土，讓我們發現這時候“愛美”的心態已經發生了。
所以河流的文明通常是農業的文明，而農業的文明有較多悠閑的時間來制作藝術品。這時，人類培養出了耐心，不論是手鐲、項鏈，我們都可以發現耐心的痕跡。而“耐心”，也只有河流旁邊的農業民族，才能擁有。
從美索不達米亞兩河流域的古文明，才開始知道世界上幾個最早的古文明的發展都與河流有關。

航行在埃及古文明之中

從美索不達米亞的南邊出發，越過紅海，會遇到非洲北部最早的古文明，也就是“埃及”。
埃及的尼羅河長達五千多公裏，它是埃及文明的由來。要研究古埃及的歷史必須登上船只，運行在尼羅河當中。
借此我們可以發現，古埃及文明是沿著河流兩岸發展的，而尼羅河兩岸以外的地方，全部都是寸草不生的沙漠。所以我們可以將古埃及文明稱為“河谷文明”，即在兩岸谷地發展出的文明。因為只有在河流兩岸幾十公裏的地方，才可以種植農作物。
當你坐船的時候，所有古埃及的地名都是位於河流兩岸，例如盧克索（Luxor）與阿斯旺（Aswan）。埃及的古文明，從地理的分布來看，是一條長長的線。 金字塔、神殿與皇宮，全都座落在五千多公裏長的河岸這條長線兩邊。
到埃及旅遊，通常是搭飛機到埃及南方，然後改為乘船，順著尼羅河向北看埃及的古文明。只要船一靠岸，就可以看見眾多的埃及古跡。由於尼羅河由南往北流，最後註入到地中海。因此船只由南向北行駛。首都開羅就在下遊，而出海口亞歷山大港，就位於地中海沿岸，都在最北邊。
當我到印度旅遊的時候，從瓦拉那西（Varanasi）的鹿野苑城（Sarnath），航行在恒河中。日出的時候，可以看到當地的人們抱著新生的嬰兒，幫嬰兒洗禮、沐浴，祝福這嬰兒的誕生；也會看到青年人與中年人，圍著一塊布浸泡在河流裏，對著剛升起的黎明，進行瑜珈式的禮拜。
他們認為，這條河流是生命的泉源。尤其臨終的人，會被帶到河流的岸邊，等待死亡。所以在河流邊會有類似床的木頭搭建物安放著遺體，這些遺體旁邊會裝飾許多鮮花，經過哀禱與頌經儀式，最後放火燃燒。所以，恒河邊的堆堆火光，其實是燒屍體的火焰。燒完屍體之後，剩余的軀體，就推到河流裏，隨著河流而去。
恒河是當地的生之河流與死之河流。當我去理解古老的文明與河流的關系，會發現河流不僅提供了灌溉、運輸的功能，還使人類在哲學上發展出深刻的意義。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所謂哲學上的意涵，河流構成一種川流不息的感覺。“川流不息”不只代表河流，也象征時間。
我們都希望能有永續的生命。“永”這個字，就是從“水”字發展出來的，表示河流能夠永遠。所以這些文明的人都開始懂得觀察河流，了解河流的變化，並能夠運用河流，最後發展出一種智慧。
這樣的概念與智慧，可以聯想到為何孔子常常坐在河邊，觀看不斷逝去的流水，並發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嘆。
逝去的時間，不管白天黑夜一直不斷流去，如水一般不再回頭。孔子對河流的感嘆，其實也是對時間的感慨。
在老子的哲學裏，有一句“上善若水”。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沒有比水更具有美善道德的東西了。在這句話下面，老子又講到“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意思是水可以滋養萬物，但卻永遠都往低處流。當人類努力爭著往上爬的時候，水卻甘於平凡，甘願往下滲透，這就是“不爭”。
孔子與老子在觀察河流的過程中，體會了做人做事的哲理。

善待這位母親

工商業發展之後，河流被城市人謀殺了。因為所有廢物都被排放到河流裏，所有魚蝦不生，水草不生。
仔細思考，人類生存都必須依靠河流。所以當我們觀察埃及古文明與尼羅河的關系、印度文明與恒河的關系，以及中國古文明與黃河長江的關系時，應該重新思索這些河流，現今如何被人類對待？
中國的古文明最早是沿著黃河發展的。黃河的上遊在甘肅一帶，所以在甘肅的蘭州一帶，出土了許多歷史遺址，如馬家窯遺址，就發現了彩繪得非常美麗的陶罐。很多人認為甘肅上遊的古文明，與夏朝時代夏禹王朝有關。

沿著甘肅，進入到陜西的半坡遺址。七八千年前的半坡遺址，也有制陶的技術。再往南走，會看到河南廟底溝文化。甘肅、陜西與河南都成為中國古遺址的發展區域。

這些地區裏河南尤其重要，因為商代文明就位於河南，在這裏創造了非常豐富的文化。
但是，黃河漸漸泛濫，變成人類很大的災難，於是人類只好將堤防越築越高。
我們思考一下，黃河為什麼會泛濫？
因為黃河流經的河道，被人類剝削占有，河流沒有得到適當的紓解，最後黃河反撲，就造成泛濫。
所以我們可以理解河流與文明的關系，是非常密切的。在這裏提醒研究古文明的朋友：河流是古文明與城市的母親。
善待這位母親，是我們要深深反省的課題。有綿延千裏的長城。讓我們想象，幾千年前，天蒼蒼野茫茫的中國北方，你忽然看到人類用他的雙手，一磚一瓦堆砌長城。這條線，綿延五千公裏，綿延千年。
所以，金字塔之所以美，長城之所以美，因為那是人類在地球上留下了文化記憶。
“美”，就是人類集合千年的文明發展，凝成的永恒不朽。
當這些歷史都過去了之後，即使我們身為一個對埃及古文明一無所知的觀光客，但只要站在金字塔前面，立刻會被它的美所震撼。
吉薩金字塔前，有一座非常巨大的獅身人面像，面對著正東方。也就是說，四千年來，它一直看著太陽從它的眼前升起。它要抗拒時間，它要絕對的永恒。
因此，不論是物理學、考古學、社會學、歷史學、天文學……各領域的專家站在金字塔前面，都會發出一聲“美極了”的驚嘆。
這是古埃及人為人類留下的美麗記憶。
你忽然覺得，這個地方雖然已經變成了伊斯蘭教的信仰區，
但似乎還傳承著古老的美索不達米亞精神。
因此我們談古代文明——
那看似死去的文明，
其實在我們身上還遺留著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