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8.5

蘭斯基在我們家的最後一段時間結了婚,到高加索,到萊蒙托夫的山嶺中去度蜜月,然後回到我們家又待了一個冬天。他不在的期間,在一九一三年的夏天,一位瑞士家庭教師諾耶爾先生接替了他。

他是個身體強壯的人,八字鬍又短又硬,給我們讀羅斯丹的《西哈諾·德·貝熱拉克》,每一行都裝腔作勢地用最甜膩的聲音讀出來,並且根據他所模仿的人物,把聲音從長笛音變成巴松管的低音。打網球的時候,如果輪到他發球,他會堅定地站在端線處,穿在皺巴巴的紫花布長褲里的兩條粗腿大大叉開,突然膝蓋一彎給球猛烈的但卻是少有的缺乏效果的一擊。
 

當蘭斯基在一九一四年春天永遠離開我們以後,一個來自伏爾加某省的年輕人給我們當家庭教師。他是個紳士家庭出身的令人愉快的年輕人,網球打得不錯,還是個出色的騎手;能夠依靠這樣的才藝使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因為在晚期,我和弟弟都不需要多少他的樂觀的保護人向我的父母所保證的、這個可憐家夥能夠給予我們的教育方面的幫助了。

就在我們第一次的交談中,他隨口告訴我們狄更斯寫了《湯姆叔叔的小屋》我一把抓住這個機會和他打賭,贏得了他的指節銅套。從那以後,他小心地不在我的面前提到任何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或主題。他很窮,從他褪色的大學校服上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模糊的、並不十分討厭的乙醚似的氣味。他風度翩翩,性情溫和,一手令人難忘的、張牙舞爪的書法(類似的書法我只有在瘋子的書信里看見過,這類東西,唉,從公元一九五八年以後我有時會收到),以及一肚子無窮無盡的關於他的夥伴和妓女的下流故事(他偷偷用夢幻的、軟綿綿的聲音講給我聽,不用一點汙言穢語),有的是關於我們的各色親戚的,其中的一位時髦女士,年齡幾乎比他大一倍,他不久就和她結了婚,結果後來把她給除掉了——是他此後在政府里工作的期間——他把她打發到了勞改營,她死在了那里。我越想到這個人,就越相信他整個是個瘋子。

我並沒有和蘭斯基完全失去聯系。他向岳父借了一筆錢,還在我們家的時候就開始幹起了買下和開發利用各種發明的異想天開的行當。說他把這些當成是自己的發明,這是既不寬厚也不公平的;但是他采用它們、談論它們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熱情和溫柔,暗示出一種當然的發明者的味道——在他這方面,是一種沒有事實支持也沒有欺騙打算的感情態度。一天,他驕傲地邀請我們所有的人用我們的汽車去試一下一種他負責修建的新路面,是由(就我能夠穿越歲月,依稀看清的那奇特的微光而言)金屬條離奇古怪地編織而成的。結果是紮破了輪胎。然而,他從購買另一件熱門東西上得到了安慰:一張他稱之為“電動飛機”的藍圖,那東西看起來像一架老布萊里奧飛機,但是有一個——我在這里再次引用他的話——“伏打式”發動機。它只在他的——以及我的——夢里飛翔過。在戰爭期間,他推出了一種神奇馬飼料,形狀像galette那樣的薄餅(他會自己啃一點,給朋友咬幾口),但是大多數的馬還是認準了吃它們的燕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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