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回到個人回憶錄吧),我很早就進入文字世界,這個世界或多或少與銀幕那個世界是有交集的。下意識里,因為我對電影的舊愛,我馬上覺得應該要保持我純觀眾的身份,一旦越界到拍電影的那些人那邊去,我就會喪失我的特權:更何況,我從來沒有一試的意圖。可是意大利社會如此之小,你跟那些拍電影的會在同一家餐廳遇上,大家彼此都認識,這對一名觀眾(還有一名讀者)而言,已經失去不少魅力。要補充的是,羅馬有一小段時間變成了國際好萊塢,隔在各國電影之間的屏障,沒多久全都坍塌了。總之,距離的意義完全消失。

不過,電影院我照去不誤。觀眾和視覺影像之間還是會有燦爛的交會,不管是藝術的功勞或是因為巧合。意大利電影你可以對導演的個人天分有很高的寄望,但對巧合不能有所企求。這應該是我對意大利電影忽而敬仰,時常贊嘆,但從來沒有愛過它的原因。我覺得電影院剝奪掉的樂趣比它給予的還多。這不僅得從開始跟我有一種“文學”評論關係的“作者電影”來做評估,還要看那些我試著要重建純觀賞關係的中小成本作品能有多少新東西。

所以我還得談一談那些橫跨整個60年代的意大利中型制作規模的古裝諷刺喜劇片。絕大多數的例子我都覺得很糟糕,因為越極力想冷眼旁觀,表現社會行為的可笑,結果看起來就越諂媚和矯揉;有些我則認為還挺討人喜歡且敦厚,帶著意想不到的天真的樂觀,可是我又覺得,它在幫助我們認識自己這點上躊躇不前。反正,要直直望入我們的眼睛並不容易。意大利的生命力讓外國人著迷,這是正常的,但是教我黯然。

所以,我們想拍一部高品質和獨樹一幟的精心之作,結果卻拍出了意大利西部片,並非偶然,這仿佛是對意大利電影憑借出名,然後不求突破而原地踏步的那個本性的一次否認,是抽像空間的建構,對只在電影里才有的習性——變相逗笑的模仿。(不過此舉也說明了我們某些心態,就跟大眾心理學一樣:西部片對我們來說代表什麽,以及我們為了將心里的東西擺進去,如何融入並修正神話。)

於是就連我,為了要重拾看電影的樂趣,也得跳離意大利情境,回到純觀眾身份。在拉丁區工作室窄窄小小、臭烘烘的放映廳里,我可以找到原以為永遠失落的20年代或30年代的電影,要不然就讓自己在來自巴西或波蘭這種我對其背景一無所知的新片中飽受震撼。總而言之,我要不是去尋找那些可以使我對我的史前史有所領會的老片,就是去搜索那些新到的差不多可以向我說明未來世界是怎麽一回事的電影。即便從這個角度來看,傳達新訊息的依舊是美國電影——我是說那些電影:總是與高速公路、雜貨店、青春年華老去的臉、如何在各類場合周旋和揮霍生命有關。

不過,這個時候電影提供的不再是距離,而是完全相反的感覺,所有事物都在我們身邊,貼得緊緊的,攀附在我們身上。這樣就近觀察,可以說是為了探勘;記錄,也可以說是為了反省,我們今天可以將這兩點定義為電影的認識功能。一是它向我們提供了因為某些客觀或主觀因素,讓我們無法直接感受的外在世界的鮮明影像;另外一個則是強迫我們正視我們自己和我們庸庸碌碌的存在,以期改變與自身的關係。像費里尼的作品就最接近他說服我寫的這篇《觀眾回憶錄》,只是他的回憶錄是電影,是外面的世界支配銀幕,征服了在光束中逆轉的屬於放映廳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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