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自傳》第八章·梅開二度 (7)

我想,我一直過著一種無意義的生活是多麼地不幸呵。這時,我羞愧地回想起在開羅我還是個姑娘時,母親極力勸我到盧克蘇爾和阿斯旺一覽埃及的輝煌歷史,我卻醉心於和小夥子們約會跳舞跳到凌晨。我想現在一切還為時不晚。

凱瑟琳·伍利讓我那個傭人先返回巴格達,說我何時回去還不一定。這樣,我可以避開那位熱情的女主人的注意返回巴格達,從而毫無顧忌地住到了底格里斯王宮旅館。


那家旅館毫不遜色。首先穿過一片昏暗,那是休息廳和餐廳,總是掛著窗帘。二層樓每間客房都有陽台、就我所知,任何一個過路人都能從那兒望見屋裡,你躺在床上也罷,整日里人們總是來來往往的。這家旅館的一側瀕臨底格里斯河,河上千舸競帆。宛如仙境一般。


促成我旅行的那對舉止文雅的豪夫婦曾給我推薦過一兩個人。我估摸這些人不好交際,而只是被介紹給他們自己認為值得結識的人。這些人曾陪他們去看了城市的名勝。儘管阿爾韋亞英國味十足,但巴格達仍是我見到的第一座東方城市,純東方化的。從拉希德大街轉彎,拐進窄小的街巷,就會來到格調迥異的伊斯蘭集市:銅器攤前鋼匠們敲敲打打,香料市攤放著各種香料。

豪夫婦的一位朋友,莫里斯·維克斯是個英印混血,自己過著獨居的生活,他也成了我的好朋友。他引我去那些不易被人發現的集市閑逛。我倆穿過棕調樹叢和棗園到河邊散步,也許我對他的談吐比眼中所看到的更感興趣。從他那兒我才第一次學會考慮時間的概念。我以前沒有從非人格的角度考慮過時間的問題。但是對他來說,時間以及時間的聯繫具有特殊的意義。

「一旦你考慮到時間及其無限性,個人的東西就不再以同樣的方式影響你了。悲哀、苦難,所有生命中有限的東西,都以截然不同的面目出現了。」

他問我是否讀過鄧恩①的《時間試驗》,還借了一本給我,從那時起,我發現自己有了某種變化,不是內心變化,由不是外表的變化,而是我看待事物更客觀了,在一個充滿著內在聯繫的大千世界里,我自己不過是滄海一粟。人們可以不時地把握自己,從另一個既有的平面上觀察自己的存在——

開始時會很笨拙,但是從那一刻起,我的確感覺到一種強烈的舒適感和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對寧靜的真切理解。

對其里斯·維克斯,我感謝他引導我心胸開闊地面對生活。他藏書很多,有哲學及其他各方面的,他是個出類拔萃的年輕人。有時我懷疑我倆還能否再次見面,我覺得不見面也知足了。我倆就像黑夜裡撩舷而過的兩艘航船。他遞過一件禮物。我接受了。這是一件不曾有過的禮物,因為它是智慧的禮物。它來自頭腦,而不僅僅來自心靈。

我不能在巴格達再呆下去了,因為我急於趕回家準備過聖誕節。

①鄧恩(1867—1936)美國幽默作家和新聞記者。--譯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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