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藝術——米沃什訪談(7)

采訪者:盡管小說這種樣式不適合你,你卻很欣賞托馬斯曼,甚至寫了一首叫《魔山》的詩。

米沃什:當我還是一個學生時,我對《魔山》就有非常深刻的印象。里面有一個角色,納夫塔,他是一個耶穌會會士、一個極權主義者、一個啟蒙運動的敵人。我著迷於他。我有很強的左翼極權主義傾向,我被納夫塔對啟蒙運動的懷疑吸引。雖然在今天,我可能會站在小說里納夫塔的對手登布里尼那一邊,後者代表了啟蒙運動的精神。但是,我關於人類的洞察,比登布里尼更為灰暗。

采訪者:在被占領時期,你將艾略特從英語翻譯成了波蘭語。他的作品有什麽吸引你的地方?

米沃什:《荒原》充滿災難的元素。當時,在被占領的華沙,它有某種力量,充滿了崩潰城市的意象。這讓異乎尋常的閱讀,仿佛從燃燒的隔都【猶太人區】發出的火光照徹天空。它是一首深刻的諷刺詩,甚至可以說是一首辛辣的挖苦的詩。它於我的想象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但是在《四個四重奏》里,我們看到的情況則是特殊而罕見的,我們看到一個人,經過許多掙扎之後,成功地和解,回到了他對藝術的信仰。我在倫敦遇到過艾略特,他熱情接待了我。後來我在美國看到過他,並將他的更多詩歌翻譯成了波蘭語。


采訪者:你是否如艾略特那樣,認為詩歌是對個性的逃避?

米沃什:對我來說,這一直是個恒定的問題。文學產生於對於真實的渴望——不隱藏任何東西,不是像其他什麽人那樣展示自己。然而,一旦你開始寫作,你就有了一定的義務,我稱之為“形式律”。你不能說出一切。當然,人們的確常常說得太多,沒有克制。但是詩歌必然帶來一定的限制。無論如何,你總有一個感覺,沒有充分揭示自己。完成一本書後,它出版了,而我會覺得,好吧,下次我會更好地揭示自己。而當下一本書出來時,我又有同樣的感覺。直到你的生活結束,就是這樣。


采訪者:在你的詩里,有很多自白。你認為自白會引起什麽嗎?

米沃什:我不知道。我從未進行過精神治療。就精神病學而言,我很是懷疑。坐在一個沙發上,說出我的夢,以及所有一切,而我很可能做不到,而且,它並不能通向什麽地方。


采訪者:你的寫作過程是怎樣的?

米沃什:我每天早晨寫作,無論是一行還是更多,但是,只在早上寫。我通常把草稿寫在筆記本上,然後輸入電腦。我在寫作時,從來不喝咖啡,並且從來不會使用任何刺激物。我只適度地飲酒,但也只是在我工作之後。因為這些原因,我可能不符合神經質的現代作家的形象,但是,誰知道呢?


采訪者:你大幅修改你的詩作嗎?

米沃什:沒有一定之規。有時一首詩在五分鐘內寫成,有時則需要幾個月。沒有一定之規。


采訪者:你通常是用波蘭語寫作,然後把它翻譯成英語嗎?

米沃什:我只用波蘭語寫作。我一直只用波蘭語寫作,因為我認為,在使用童年的語言時,我對語言的把握是最出色的。


采訪者:你認為,你的詩能夠被很好地翻譯嗎?

米沃什:我通常自己翻譯,然後請我的朋友來修正,最近主要是羅伯特•哈斯,或者倫納德•內森。但是,基本的節奏由我決定,因為他們不懂波蘭的語言。我不相信我的詩歌可以被翻譯。我感到非常榮幸,我可以與美國的愛好者交流。他們中間一半的人,通常是有抱負的詩人。作為一個詩人,他們對我很欣賞。對波蘭人來說,更重要的,我是一個著名的人物。


采訪者:你稱自己為一個與外界隔絕的詩人。你不想擁有受眾嗎?

米沃什:我為一個理想的人而寫作,我想象那是一個變異的自我。對於是否容易理解,我不關心。我會判斷我的詩有什麽是必要的、什麽本身是適當的。我遵循我的節奏與秩序的需要,而且,我反對混亂和虛無,為了將多方面的現實盡可能地轉化為一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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