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維·斯特勞斯《猞猁的故事》(6)拜訪山羊

北美與南美神話之問的相似不僅使我們得以重新討論雙胞胎在南北半球神話中的地位,而且鼓勵我們進行對分析神話具有關鍵意義的如下嘗試:從經證實在南美確實存在的一系列變化出發,我們能否在北美也找到一個神話,證明這些變化在北美同樣存在呢?

偷貝殼女人的故事與南美波羅羅族(Bcroro)的一個神話極其相似。位於《神話學:生食和熟食》一書索引Mz0的神話與另一個神話一樣,講述飾品的起源。神話描述了一個冒失的女人偷窺哥哥的行蹤,當時,哥哥們正在用水底找到的一塊尖石給貝殼穿孔制作首飾。神話明確指出,制作首飾的活動具有儀式性質,兄弟們在羽毛窩棚裏過著快樂的生活,羽毛讓人想起天國。我們記得,北美神話中被姐妹偷窺的主人公所從事的也是儀式性的活動。他在水底發現了不需鉆孔的貝殼,因為角貝本身就是管狀的。

在兩個神話裏,哥哥或兄弟們都離開了家:波羅羅族的神話說,兄弟們跳進火堆,在火堆熄滅時變成鳥,飛向天空;北美的神話說,哥哥潛入地下世界,過著快樂的生活,妹妹們的淚水(作為分離結果的水取代了作為手段的火)打濕了他的身體,但她們永遠無法與哥哥團聚。

在《神話學:生食和熟食》(第92一98頁,轉引自《神話學:從蜂蜜到煙灰》,第14一20頁)中,我認為:

1.該神話的基本框架是兄長與妹妹、妹夫彼此分離,如下圖所示:神話改變了與波羅羅族相鄰的部族一系列有關肉、特別是野豬肉起源的神話(索引為M。M。M,),野豬肉在當地飲食結構中占據主要位置,被認為是最好的肉。

2.在相同的框架下,次序出現顛倒,即從M,M,發展到M:。(食物一首飾),理由是其中兩個神話來自父系部族,而另一個神話來自波羅羅族,其宗族延續方式逐漸轉向母系社會。

在一個神話中的直系親屬到另一個神話中變成了盟友:在母系社會中,父親是兒子的盟友,就像母親在父系制度下是兒子的盟友一樣。對神話的分析表明,在傳達信息不變的情況下,宗族延續的方式不同,子女或配偶之間會出現區分。而在框架不變的情況下,傳達的信息會出現顛倒。來自有入贅傳統的卡亞波一庫本克蘭肯族(Kayap0-Kubenkranken)、編號為M。的神話確認了在這種特殊情況下遵循的規則:神話完整地保留了Ml、Ml。(肉的起源)所傳達的信息,但將框架顛倒了過來(《神話學:生食和熟食》,第96一97頁):

基於上述內容,我們有權提出一個新的假設,但應符合以下兩個條件:

如果有關首飾起源的北美偷貝殼女人的神話和波羅羅族M2。神話相互對應,如果波羅羅族的神話改變了相鄰部族有關肉的起源的神話,那麽與北美偷貝殼女人神話流傳地域相鄰的地區,應該存在一個與之對應的有關肉的起源的神話,而且故事的框架剛好顛倒。

人們將發現,這個神話在向我們提供猞猁的故事和偷貝殼女人故事的部族中確實存在,而且具有假設規定的一切特征。然而,如果沒有上述假設推理,將很難甚至根本不可能發現,這個神話和前面講述的其他神話其實構成了同一變化的各個狀態。唯一-IItL我們想到這一點的線索是,在這些神話中,鹿、巖羊(本書第37、43一45頁)等大型蹄類動物占據著更為重要的地位,現在我們還應該加上山羊(Oreamnosamericanus,見圖7)。

山羊和南美的野豬一樣,不僅是重要的食物,而且還承載著眾多信仰。庫特耐族認為"山羊十分狡猾,很難捕獲,卻是重要的食物。高原地區的湯普森族和沿海地區的撒利希部族在獵取山羊和熊時遵循同樣的儀式凹s-1。沿海地區講撒利希語的斯瓜米希族(Squamish)我們將分析他們的神話——認為,獵取山羊非常艱難,要求獵手和獵犬在體能方面具有超常的稟賦。山羊的皮毛很受歡迎,一般作為彩禮由求婚者贈送給未婚妻的父母。用山羊絨織的鬥篷是財富的象征,專門用於隆重的場合96。上述說法與自然主義者的結論相吻合:山羊生活在樹木都無法生長的懸崖峭壁的頂端,與其身量相近的動物無法接近凹。

大部分或一部分舒斯瓦普族印第安人可能只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吃山羊肉口。然而,他們的神話還是充滿詩意地描寫獵取山羊的場景凹,但與其相鄰部族的神話相比,其中包含某些異常現象,我之後會提到(本書第102頁)。這些異常現象的存在說明了為什麽要在內容相當一致的各個版本中為其留下一席之地,現在應該向讀者予以介紹。先來看一個來自富瑞澤河下遊的烏塔姆特族(Utamqt)的湯普森神話故事。

從前,山羊和印第安人一樣具有雙重屬性,他們可隨意以動物或人的外形出現。印第安人知道這一點。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他們在殺死具有雙重屬性的山羊、黑熊或褐熊時,一直遵循一套特殊的儀式。

有個男人有兩個老婆,一個已經是年輕的母親,另一個已經懷孕。一天,他外出打獵,追趕兩只山羊,追著追著山羊不見:廣,卻意外遇見兩個年輕女人,她們一口咬定沒看見羊(因為她們就是山羊變的)。兩個女人請獵人跟她們走,賦予他攀登峭壁的本領(采用往腳下的植物上抹唾液的方法)。到達山頂後,她們將他請人一個洞穴,裏面住著許多人。男子娶了這兩個女人,但女人拒絕與他同房:"我們只在一年中某個季節、很短的時間裏過性生活。他的嶽父母派他出去狩獵。每次他只能打一只山羊供所有的居民食用。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個月。男子最後懷疑他每次獵取的山羊實際上都是他的姻親-,他們身上屬於"山羊的部分"死了,而屬於"人的部分"晚上仍舊回到家中。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割下了一只死山羊的鼻子。果然,他的一個內弟回家時鼻子淌著血。

一種鮭魚(英文dogsalmon:Onchorynchusketa)的洄遊標誌著發情期的到來,從8月中旬持續到11月底。山羊的發情期在11月口咖,而神話發生在位於鮭魚洄遊終點的山區。由於家人給他穿上厚重的毛皮,主人公無法行房。他的女人給他一件輕便的皮毛,他得以與所有的異性交配。

好幾個月過去了。他的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孩子。孩子很小,嚷嚷著要去人間的爺爺奶奶家。主人公與妻子、孩子和一個叫科姆斯(Komfis,"兩歲的山羊")的內弟上路了。他的手套裏灌滿了油脂和肉。

這個男子幾乎兩年沒露面,人們以為他已經死了。他開始時沒有現身,隨後讓家人認出了自己。他帶來的油和肉像變魔術一樣迅速增加,被大家用來大擺宴席。給山羊女人和他的兄弟準備了他們習慣的食物:黑白苔蘚湯。但是小夥子科姆斯吃得太多了,肚子撐得滾圓,在玩球時出盡洋相。嘲笑他,用腳踩他,在他臉上放屁。當科姆斯消化完肚子裏的食物後,他搶走了球,逃到了山裏。有些人在後面追他,他召來一股冷風,凍死了他們。山羊們反對科姆斯這麽做,他最終同意救活那些人,但要在他們臉上放屁來報復。最後,他和姐姐回到了山羊洞穴。主人公和兒子留在了村子裏。

該神話的構思與某些南美神話驚人地相似。這些神話主要講述肉食的起源,或更準確地說,講述最佳野味的狩獵活動的淵源。這個獵物不僅僅從前是人或具備人形,而且在神話中還是人的姻親,湯普森族的另一個神話故事也強調了這種親戚關系。在讓主人公回家之前,山羊承諾讓他成為優秀的獵手,能夠跨越最深的溝壑,條件是必須嚴格遵守以下規則:"當你獵殺山羊時,要善待它們的屍體,因為它們是人。不要射殺母羊,它們曾是你的妻子並將為你生兒育女;不要射殺小羊,它們可能是你的後代。只獵殺你的姻親兄弟一公羊。殺他們時不要惋惜,因為它們不會死並能安然回家。肉和皮(作為羊的部分)屬於你,當山羊的皮肉再次包住它們的身體時,它們的真我(作為人的部分)將繼續像從前那樣活著。"口。胡而小`由註臨太的柝趣加下所示。

第一個版本的結尾清楚地體現了上述框架:女人和兄弟又回至了山羊群體中,主人公和兒子留在了人群中。第二個版本結尾形式略有不同,但主旨沒變:主人公獨自回到了家人中間。他再次出去打獵時想殺死一只母羊和一只小羊。他們其實是他的山羊妻子和兒子。母羊妻子教訓了他一番,提醒他要遵守規則。他於是獵殺了一只公羊。回到村裏後,他謊稱母羊跑掉了口"。

第三個版本用鹿科動物取代了山羊,而奧加納貢族的一個神話沒有明確是哪一類動物。在有些神話中,鹿群代替了巖羊群(本書第43頁),原因是利洛埃特族確實存在有關鹿的信仰:在神話時代,鹿是如此狂野和敏捷,人們無法將其捕獲。與鹿同類的動物包括巖羊、山羊、馬和野牛等。湯普森族有關鹿的神話規定了與獵取山羊完全一致的狩獵規則也就不足為奇了。主人公先殺死後救活了他的鹿妻子和他們的孩子。她提醒他說:"你只應射殺你的姻親兄弟。湯普森族的近鄰利洛埃特族講述的故事進一步明確為什麽當主人公想帶山羊妻子和兩個孩子回家時,山羊妻子不能隨行。她們說:"我們不留你。你可以帶走你的兒子,但我們得留在這兒。我們不能陪你,因為我們和你不一樣。這兩個男孩是你的骨血,他們可以跟你走,但我們不能。"所有這些神話都清楚地表明,分離影響了配偶或姻親之間的關系。

最後,我想簡單地談談上文湯普森族第一個版本結尾關2F二科姆斯的情節。這個大肚漢對應著另外一個胃部隆起的人物,他在沿海地區撒利希語系的神話裏引發了一場大霧1081。科姆斯制造了凜冽的寒風、凍死對手,並在成為別人放屁的靶子後如法炮制。在氣象方面,風與霧相對;在生理範疇,屁對應著霧,因為霧也很難聞(本書第125頁)。沿海地區講撒利希語的另一個部族斯吉科米族(Skykomish)擁有山羊神話的解釋性版本,故事講述了為什麽只有山羊在狩獵中會使用某種陷阱。根據這個神話,格格鳥的女,活在山區的一種不知名小鳥)被指派給賽跑冠軍做妻子。山羊十弟兄中最小的弟弟長著大肚子,但還是贏得了比賽,他把女人讓給了大哥。斯吉科米族的鄰居斯卡吉特族(Skagit)也知道格格鳥的故事。在他們的故事中,格格鳥生了一個外形像狗的兒子,他迷住了酋長的女兒。他和女人孩子被拋棄後,他創造了另一種人類,發明了曲棍遊戲,使叢林裏到處是野獸,大海裏到處是胡瓜魚,而迫害他的人只能忍饑挨餓口。這些來自沿海地區撒利希部族的神話中的第一和第三個故事類似猞猁的故事,而第二個故事與偷貝殼的女人相近(賽跑招親的內容)。這就證實了我之前的假設,即位於北美的這些神話,包括山羊神話所體現的是同一種變化。

我之前曾指出(本書第96頁),與其他山羊神話版本相比,舒斯瓦普族的故事表現出某些異常之處。在一個版本中,一個老人代替了年輕的主人公,並得到指示,只能射殺老山羊而絕不能射殺小羊110。另一個版本變換了性別:一只公山羊去拜訪印第安人,娶了一個女人帶回家。他們有了一個兒子,女人帶孩子回到父母家。壓縮的山羊肉和皮剛一到家就像變魔術一樣迅速變大。後來,她和孩子真的變成山羊一去不回了口。出現這些不同的部分原因很可能是舒斯瓦普族所在的地理位置:他們居住在沿海山脈和哥倫比亞山脈之間的高原上,這一帶即使有山羊,數量也很稀少(圖8)。溫哥華島上的誇扣特爾人、阿拉斯加沿岸的特林吉特人也遇到類似的困難:為了獵取山羊,特林吉特人必須像鄰居西姆施安族"一樣在令人生畏的山區冒險。人們在這些部族的神話中發現了類似舒斯瓦普人神話所包含的異常內容(與內陸流傳的神話相比)。

誇扣特爾人有一個神話顛倒了與山羊交配(亦可說雜交)的緣由:為了狩獵成功,主人公必須聽從山羊的命令,禁欲4年。有一天,他經受不住女友的誘惑,失去了功力,在內陸消失,變成一只大褐熊"。

特林吉特人的故事則講述了一個獵人在何種情形下可以變成一個偉大的巫師。村民們狩獵過度,無視儀規。為了懲罰他們,巖羊(在這裏取代山羊)俘獲了他們當中的一個人。它們教他如何尊重被殺死的動物的屍體,不能像對待褐熊腦袋那樣用一根棍子挑起一串腦袋。它們隨後將他釋放。印第安人回來後,遵照指令,命令同伴不要動被宰殺的巖羊的皮。這些羊皮被填滿了肉塊,每塊肉都放到指定的地方。這些巖羊死而復生,重歸山林:"但是因為在印第安人中問生活了太長時問,以至於它們快爬到從前生活的山頂時,突然迷失了方向,在山裏走散了。因為拯救(或綁架)了一個男人,所以巖羊們長出了胡須,加上其他一些特征,它們的長相與人類相似。"但是,巖羊把自己的氣味傳給了主人公m43(內陸的撒利希部族說,鹿和山羊等大型蹄類動物厭惡人類的氣味)。我為了方便起見稱之為"異常"的神話版本與其他版本的區別在於一系列對立:主人公年輕或年老;只能射殺年老的牲畜或年輕的山羊姻親;人或山羊配偶;與雌性動物合法雜交或禁止與人性交。我們驚奇地發現,湯普森人在故事中津津樂道地描寫一個女人如何變成動物(當然只是暫時的),而特林吉特人卻在故事中解釋為什麽巖羊長得像人類。

在《神話學:生食和熟食》(第99一100頁)和《神話學:從蜂蜜到煙灰》(第14一15頁)兩書中,我指出,可以對熱族涉及烹調、肉食起源的一套神話加以簡化。擁有女人的姻親美洲虎(他娶了一個印第安女人)討好主人公(代表人類),向他提供竈火和煮好的食物,與之對應的是提供女人的姻親兄弟,他們充滿惡意,和主人討價還價,拒絕給他食物,或者以挑釁的方式給他食物。(這些姻親兄弟變成了野豬,即長著腳的生肉,成為烹調的原料,火成為烹調的手段。)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同樣可以簡化北美關於首飾和肉食起源的一系列神話,如下圖所示:

需要對該簡化模型做幾點註釋。

1.在北美這一地區,從前為了解釋南美發生的變化所必須考慮的親子關系對闡釋神話的幫助越來越小。因為講撒利希語的部族,特別是作為上述神話發源地的內陸部族的親子關系制度不明確區分從屬關系。社會框架沒有太多局限,神話的自由度更大。正是因為沒有僵化(或許是人們在想象中使其僵化了?),社會框架才不會崩潰:無論以何種方式結成親子關系和傳宗接代,父母、姻親這些根本性的區分一直存在。神話在這兩者之問設計或堆砌了各種類型的:關系,以便傳達不同的信息,突出不同的意義。

2.因此,"猞猁的故事+偷貝殼的女人"這組神話包含了兩個表面上完全相反的版本。猞猁的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拒絕結婚的姑娘:△0;在偷貝殼女人的故事中,與之對應的是一個冒失的姑娘,其父兄決定與其分開:△0一一0;在兩種情況下,分離是以聯姻或緊密程度來表述的。

3.從另一個角度看,該模型同樣模棱兩可。神話明確主人公有兩個妻子,他離開了她們,娶了兩個山羊妻子。山羊妻子後來又離開了主人公。因此,關於夫婦分離這一主題,神話允許兩種方向完全相反的解讀:主人公離開人間的妻子或山羊妻子離開主人公。

4.神話中出現的X狀交叉則更令人驚訝。與南美神話不同,X狀交叉在模型兩端呈對稱分布。左側是山羊一一善良的姻親兄弟,如熱族神話中的美洲虎,以及被比作豬的出讓(而不是接受)女人的各方(同類神話中惡毒的姻親兄弟),他們的肉都供食用;右側是惡毒的姻親兄弟(搞鬼的郊狼和讓同胞挨餓的猞猁),他們像後來熱族神話中的豬那樣行事,他們接受(而不是出讓)女人,采用同類神話中美洲虎的方式,每人在比賽中贏得一個妻子。

5.無論在猞猁的故事還是在偷貝殼女人的故事中,霧都發揮了作用:猞猁招來濃霧,使同胞沒有肉吃;母鹿或巖羊祖母利用同樣的手段奪走了家人的妻子。在南美與肉的起源相關的神話裏,與作為氣候和自然現象的霧對應的是人工霧:羽毛或煙草燃燒後產生煙霧,而該煙霧使惡毒的姻親兄弟變成了豬。

6.最後人們將看到,從圖表的一端到另一端,大型蹄類動物這個主題發揮著通奏低音的功能(取該詞在音樂上的含義):往左走,主人公來到山羊家並成為她們的一員;向右走,女主人公一不合群的姐姐或冒失的妹妹一一前往外婆家,外婆和她同屬鹿科或巖羊家族(本書第37、43、50頁)。這樣就間接地印證了整體的連續性,上述分析也問接證實了北美和南美兩大神話體系之間的對應關系。我們還可以找出其他證據來表明這種對應關系。

南美圖皮一瓜拉尼語系成員特耐特哈拉人(Tenetehara)在50年前一或許今天依然如此——所講述的創世記神話的用詞與泰韋4個世紀前記錄的神話完全一致。在他們關於野豬起源的神話中(《神話學:生食和熟食》索引M∽第92一93頁),馬拉那一伊瓦(Marana-ywa)是造物主圖潘(Tupan)的教子和侄子,他成為森林的主人,保護野生動物不受獵人濫殺。印第安人把他描繪為一個身材矮小、長著一頭蓬亂的頭發和一對碩大的睪丸的人物。特耐特哈拉人還認為,如果是雙胞胎,其中一個孩子肯定是馬拉那一伊瓦與孩子母親偷情的結果Ⅲ引,就像圖皮南巴人故事裏的負鼠、撒利希語部族的故事裏的郊狼,他們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決定命運的判決在孩子尚未出生時賦予其雙重性(本書第82一92頁)。由此可以證實,南美一個遵循古老傳統的部族的所有信仰構成一個統一的體系,其中包括遵守打獵儀式和雙胞胎問題兩個方面,這與北美完全一致。第二個證據在於,北美撒利希語部族關於鮭魚淵源的神話與熱族的鄰居一一波羅羅族關於野豬起源的神話相近。波羅羅族對野豬起源的解釋與熱族不同。讓我們回顧一下這個神話(《神話學:生食和熟食》索引M捫第102一103頁)。日復一日,出門捕魚的男人們總是空手而歸。他們的女人聲稱要親自去打魚。實際上她們只是通過向水獺賣淫來換魚。依然一無所獲的男人們起了疑心,叫一只鳥去窺探女人們的秘密。而後,他們抓住並勒死了水獺。為了報復,女人讓丈夫喝了一種神奇的藥水,把他們變成了豬。

切爾奎克人(Tcilquk)(通常寫成Chilliwack人)是位於富瑞澤河口一個講撒利希語的小部族。他們有一個神話與波羅羅族的神話非常相似,雖然故事存在一些疑點和缺陷。

很久以前,饑荒橫行。男人們在離村莊很遠的地方抓到幾條鮭魚。他們沒有把魚帶回去給老婆孩子,而是決定自己吃掉並拋妻棄子。同去打魚的男孩把消息告訴了母親。女人們憤怒至極,在丈夫的床、被子和其他物品上施展魔法,把他們變成了鳥。男人們飛了很遠,在河邊棲息,在那兒的河貍向他們透露了鮭魚聚集的地亨並幫助他們與妻子和好118。

我已經指出(《神話學:裸人》,第46頁、485一486頁),波羅羅人關於野豬起源的神話對於理解巴西中部神話與北美西北部神話之間的對應關系很有幫助。另外在《神話學:生食和熟食》(第100一103頁)中,我用同一個神話來證明,從熱族神話到波羅羅族神話,對於同一個信息,神話的框架發生了變化:配偶之間的沖突代替了親屬(alli)之問的沖突。

在北美,如果仔細分析內陸和沿海的撒利希部族流傳的神話,以及有關獵取山羊和捕撈鮭魚的起源的神話,我們會發現同樣的現象。包含人間妻妾、動物妻妾和姻親的復雜的神話框架逐漸簡化,只剩下配偶之間的沖突。特別是切爾奎克人的神話和波羅羅人的神話聯系非常緊密。作為陸地和河水的中介,水獺或河貍在兩個部族的故事中把魚給女人或者男人。在一個故事中,水獺的突然消失導致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決裂;而在另一個故事裏,河貍的好意使男人與女人重歸於好。下表清楚地表明了南北美NlNd-00話之間的對稱:

我曾多次強調,因為北美西北部沒有野牛,東部野牛也很少,所以北美西北部神話中的山羊,如同巴西中部神話中的野豬,屬於大型野生動物(沿海地區充當這一角色的是鮭魚)。第74頁的縮略模型隱約顯現出山羊和其他動物的第二個區別:在圖表的左側,山羊們組成單獨的動物家庭(某些版本用鹿或巖羊代替山羊,但也是組成一個單獨的家庭),即每種動物組成一個封閉的團體。圖表的右側是與大型野生動物有親戚關系的女主人公,女主人公去外婆母鹿或巖羊家,外婆假意要將外孫女許配給眾多動物求婚者,但他們都沒有成功,這些動物組成了一個開放的群體。經過整理的神話體現出半導體的特征:婚姻在一個方向上是可能的,而在相反方向上則是不可能的:

我們還記得,猞猁的故事的南方版本試圖解釋不般配婚姻的起源(本書第25頁)。在山羊神話流傳區域的中部(那裏的山羊比較少),舒斯瓦普人擁有一個與之對稱的闡釋性神話。公羊的兩個妻子一一山羊和巖羊互相嫉妒甚至打鬥。巖羊占了上風,山羊讓出了位置。山羊開始時獨居,後來和同類再婚。從前,巖羊和山羊一起生活並互相通婚;現在,人們依然可在同一地方看見它們,但它們不再一起生活119j。人類有時會出現不般配的婚姻,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動物之間的婚姻:只要不同的科或屬接受相安無事的生活,婚姻就很般配。在相似與相異的無休止的抉擇中,一方總是另一方的犧牲品。與這種抉擇相對應的是無法實現的雙胞胎夢想。這;在北美和南美的神話中都有體現(本書第90頁),上面圖表的右半部分標明了理論上應該出現雙胞胎的地點。

我建議采用上述綜合視角,並不是為了證明一個或一整套神話從一個半球流傳到了另一個半球。精神在相對擺脫了外界束縛後不自覺地進入一種自動狀態。這同樣是神話創作者的精神狀態。在這種狀態下,初始動機一旦顯現,無論從何而來,各種變化便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只要在不同地方出現某個相同的素材,就會產生一系列神話。或許從表面上看,這些神話的內容大相徑庭,但分析結構之後,我們會發現不同神話之問存在恒定的關聯。

山羊神話還有最後一點值得關註。這個神話的顯著功能是對獵人成功狩獵所必須遵循的儀式的起源做出了解釋。因此,神話假設存在一套儀式理論,盡管沒有加以明示。我們可以將理論表述出來嗎?該理論似乎表明,儀式存在的起源和條件是人類回歸自然。為了掌握狩獵儀式、造福家人,主人公必須發誓放棄人類地位,學習像動物那樣蠢笨地生活。為此存在兩種方式:一方面,主人公只能以自然的方式,即與普遍做法相反的方式,在發情期與他的山羊妻子結合(本書第98頁):"我們的季節一年只有一次,為時大約一個月。年內其他時間,我們不發生性關系。"12叩另一方面,一旦發情季節到來,必須實行雜交:"他(主人公)與所有年齡的母羊性交,其中包括他的妻子和嶽母。"(內陸的撒利希部族嚴厲禁止與嶽母性交。)"山羊妻子對主人公說:你可以追求任何女性並與之性交,發情季節過後,我們還會回到你身邊,重新成為你的妻子。"。然而,主人公並"不喜歡年輕人搶走他的女人,他為此很悲傷"。有意思的是,西部的舒斯瓦普人(他們從鄰居奇爾科丹人和卡利埃人那裏借鑒了社團或行會這種組織形式,大部分組織都以動物來命名)在舞蹈中模仿相關動物發情的樣子。在湯普森人前去拜訪時,他們的極為逼真的表演令湯普森人贊嘆不絕。但在第二次演出時,他們請求舒斯瓦普人做了刪節,以免刺激他們的妻子。

神話講述道,"既美麗又迷人"的山羊群體並不關註人類社會控制繁衍的規則。然而,在執行決定自身延續的規則方面,山羊則極端謹小慎微。獵人必須將骨頭逐塊收集起來,浸入水裏,以便獵物復活,否則就燒掉,這樣死去的牲畜就不會記恨獵人。這只是最粗淺的規矩。我們還是聽一聽山羊對主人公的訓導:"告訴你的同胞,在剝羊皮、分割山羊之前必須在臉上塗抹油彩;要在舌頭、心臟和肺上放些神聖的絨毛;把所有的東西都掛在窩棚的竈臺上方晾幹,因為這對我們來說是很好的治療。人們必須小心地把骨頭和其他下水收集起來並按你所見的我們的做法放入水中。做肉時,毛燒:烤裹上絨毛的羊肝串,對我們而言,這是一種很好的治療。羊肝烤子後放在綠色的柏樹枝上,切成小塊,給每人一塊。如果你請人煮羊頭,先在羊臉部塗上紅油彩,撒上絨毛,口鼻朝前地放在火上烤一會兒再把皮剝掉。負責烤羊頭的人必須在臉上塗抹油彩,在頭上撒上絨毛,所有幫忙的人必須保持肅靜,不能發出一點聲音。羊頭剝完皮後再置於火前,右側先烤。在烤羊頭期問,在場者必須保持安靜,不能咳嗽或打噴嚏,否則會嚇著山羊的靈魂,這樣你就再也打不到山羊了。羊頭烤至右眼爆裂、流出液體後換左側繼續。現在靈魂不再能看見行為不端的人了:他們說話或出聲也不再有影響了。如果靈魂問廚師是什麽聲音,廚師可答,是你同類的聲音,不是人的聲音。當羊頭做好後,分給每個老人一點,女人和青年男子一點不能碰。所有這些程序都要在宰殺獵物當天、太陽落山之前完成。"

我完整地闡述這套似乎無用的規定和禁忌並非毫無顧慮,但上述內容至少有一個重要意義:我在《神話學:裸人》(第597一598頁)中區分的兩種神話的闡述方式可能會因此受到質疑,一類可稱為明示神話,所敘述內容的意義和內在結構不言而喻;另一類被稱為暗示神話,故事僅限於伴隨儀式進程發表評論或做出解釋。

然而,上述這段文字具有雙重性,神話和儀式作為兩個系列平行展開,二者都是明示的,即一個內容豐富的神話內部包含了一套精心闡述的儀式。但除此之外,我們在神話講述的故事與規定的行為之間找不到任何對應。具體到每一個行為,行為的動機依然不明。神話故事並沒有解釋為什麽必須采用某個姿勢、使用某種物質、遵循某種順序等。神話和儀式平行發展,然而彼此保持距離,互不通氣。

因此,即使遇到某個故事特別有助於理解神話與儀式之間的聯系,儀式依然位於敘述之外,與敘述的情節沒有明顯的聯系。儀式包括言語(或沒有言語,即靜默)、需完成的動作、使用的物品或材料,但又與這三方面內容所要求甚至允許的任何闡釋無關。

神話與儀式之間確實存在聯系,但必須到更深的層次上去尋找。各種儀式所要求的活動瑣碎繁復,從前面的敘述中可見一斑,這些活動本身沒有回報,作為補償,主人公被強制回到自然狀態,進入一個充滿流動性的領域,各種明確的理念、社會生活的規則都不復存在。

如此詳細的獵取和烹制山羊的儀式並未窮盡所有內容。就算像電影那樣依次切換每一個畫面,該儀式也無法重現一個變成山羊的男人的經歷,因為對這一經歷的體驗僅限於思維層面。除非出於虔誠的信仰,制造數目極其眾多的儀式並使其像電影畫面那樣切換,急速切換產生的模糊將造成確有其事的幻象。但事實上,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不可能存在任何真實的體驗與之相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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