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地方性寫作:作為關係的詩學路徑 6

而路雲的詩歌則深入地對民族品性在現代化的入侵中作批判性地反思與警惕,他為我們奉獻了《款待》、《在火中成為招搖的舞蹈家》、《父親,我父親》、《麓山》這類深沈而情致飽滿的詩篇。《在火中成為招搖的舞蹈家》,對自我的詩歌生命歷程做了充分的精神傳記。在對豬圈生存中無限按揭自身並試圖「把內心的蒼白塗黑」時,詩人渴望的仍是滲透靈魂的故鄉的那一縷「涼風」:

麓山腳下,涼風伸出她的手,把我攔下,

輕輕抱走。待大霧散去,你會看見麓山

新的光彩,如果地球上還有一處霄漢之地,

我一定來到麓山,述說我的全部愧痛。

我願意奉獻一生,仰望那榮光,屹立東方,

照耀我祖國的艾草和硫磺。有更高的使命,

領著我和一代人,沿炊煙而下,回抵家鄉。

——路雲《麓山》

《麓山》有著自足的自我陳述,以及在這陳述中自明的良知考量。這種考量關涉神性與人性,對於群體的歷史和個體的偉岸有著深深的反觀與自詰。「萬民心中的旨趣」和「一個人的榮光」唇齒相依,在養育與引領之間、在懷念與痛悔之間,對不明之罪的敏感成為個體乃至一個民族最深的智慧反觀與良善品性。正是這種對愧痛的訴說,得以超越理念的、狹隘的、陳腐的民族主義,避免一種膚淺的民族文化鼓吹。如果說在中國被卷入全球化的現代化進程中,其根深蒂固的文化意識在贏利與投機中沈積出國民性的潰瘍,道德養料的古老源泉正在被塗抹與變質,作為個體的道德意識與精神修煉在利益的粉飾而非使命性的錘煉中正在逐漸消退,那麼,也唯有回到地方性的靈魂——一個深深的母親,一種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最素樸最動人的言說,那古老的箴言與精神命脈——才能找到適宜的藥方。

「麓山」在詩中作為一個深沈而包容的懷抱,以其飽滿豐厚的情致養育民眾的靈魂,更新它的光彩。愧痛的「我」作為民族文化個體,一個不斷反思並勇於承擔責任的「我」,植根於個體存在的「民族性」這一複雜的歷史構成中。攜帶著對家鄉、對父親、母親的愛,詩人堅定地斷言:「我相信每一日的行走,都是深入泥土,風沙,/當觸及腰身,我看見十字,停在大地當中。」(《父親,我父親》)這個安靜的十字象征著一個民族的「生活、責任和愛」,它橫陳在每一個默默行走者的心中,但無論走出多遠,從這里·出發,從地方性、民族性出發,建立起根本的個體主體性精神,與腐爛的道德黑暗、垃圾化的痼疾意識做鬥爭,才有重鑄漢語精神的希望。

民族性與地方性的抽象,如果通過詩人的勞作還原到詩行中,就會讓人的心靈呈現出「精神的地貌學」。只有當詩人有意識地以高等級的標準來衡度自己的詩歌寫作,世界性的傑作才會誕生。格局決定品質,語言的光芒吻合於精神格局與靈魂氣度,而不是沈溺於蒼白的現實復制。雞毛蒜皮的瑣碎已足夠令人煩躁,詩歌所引領的上升之路,永遠存在於民族、人性的期待中。

(2017年02月06日 ;中國詩歌網;來源:《詩刊》2016年1月號上半月刊「詩學廣場」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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