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5.7

女士從來沒有發現,她平穩的語聲具有多麽大的影響力。但她後來所聲稱的卻不是那麽回事。“啊!”她嘆息道,“eons'aimait——我們不是相互熱愛嗎!在城堡里那些逝去了的美好時光!我們有一次埋在櫟樹下的那個死去的小蠟人!〔不是——是一個塞滿了羊毛的黑臉醜娃。〕還有那次你和謝爾蓋跑了,丟下我一個人在樹林深處跌跌絆絆哀叫!〔誇大其詞。〕Ah,la fessée que je vous ai flanquée——啊,我給了你的屁股怎樣一頓好打呀!〔她有一次確實想用巴掌扇我,不過以後再也沒有試圖這樣做過。〕因為她對我無禮,你就用小拳頭打你的姑姑,那位大公夫人。〔不記得了。〕你低聲告訴我你孩子氣的煩惱時的樣子!〔壓根沒有過!〕還有我房間里的那個角落,你就愛蜷縮在那里,因為你感到那兒是這樣溫暖和安全!” 

女士的房間,無論在鄉下還是在城里的,對我都是一個怪異的地方——像某種庇護著一棵有著茂密的樹葉、充滿了濃重的遺尿氣味的植物的溫室。盡管我們小的時候她的房間就在我們隔壁,但是它似乎不屬於我們舒適愉快、通風良好的家。在那令人作嘔的霧靄中,除了其他分辨不清的臭氣外,還充滿著氧化了的蘋果皮的褐腐臭,燈光很暗,奇怪的物品在寫字桌上閃著微弱的光:一個放著乾草精棒的漆器盒子,她會用小折刀胡亂切下些黑色小塊,放在舌頭下面溶化;一張美術明信片,上面有湖和一座窗子上鑲嵌著閃閃發光的珍珠質小片的城堡;用她夜里經常吃的那麽多的巧克力的銀白色小包裝紙,團成的一個凹凸不平的圓球;死去的侄子的照片,簽上了Mater Dolorosa的侄子母親的照片,還有某位在家庭逼迫下娶了一個有錢的寡婦的馬朗特先生的照片。

 

最為威風的是放在表面鑲有石榴石的高級鏡框里的那幅照片;這是張展示了臉部四分之三的大半身像,上面是一個有深褐色頭髮淺黑色皮膚的苗條的年輕姑娘,穿著一件緊身連衣裙,眼光大膽,頭髮濃密。“一條辮子有我胳膊這麽粗,一直垂到我的腳踝!”女士極其誇張地評說道。這是過去的她——但是我的眼睛徒勞地在她熟悉的輪廓上探索,企圖找出淹沒其中的那個優美的生靈。我和感到敬畏的弟弟的這類發現只是增加了這個任務的困難度;而在白天看見一個穿得厚厚的女士的大人們從來也看不見我們小孩子看到的景象,當她被我們有一個人在噩夢中的尖叫驚醒後,披頭散髮地端著一根蠟燭,裹不住她顫動著的大塊頭的血紅色的晨衣上金色的花邊閃爍著,拉辛的那部荒誕的戲劇中可怕的耶洗別光著腳踏著重重的步子走進了我們的臥室。 

我整個一生入睡都很困難。火車上的人,把報紙往旁邊一放,抱起兩條無聊的胳膊,然後帶著令人不快的放肆樣子,立刻開始打起呼嚕來,這使我十分驚訝,就和那毫無拘束地當著一個喋喋不休的桶匠的面自得地大便的家夥,或是大規模示威遊行的參加者,或者加入某個工會以圖融入其中的人使我感到驚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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