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一間從未涉足的房間總是一種冒險,因為房間主人的生活和性格已經將自身凈化,融入其中,人們無疑一直在爭吵。他們怨氣沖天。他們兩人都停了下來,老婦人——他們兩人顯然是夫妻——退回到了裏屋,老頭兒則留下來招呼我們。他那圓圓的額頭和玻璃球一樣的眼睛簡直像是伊麗莎白時代對開本的卷首插圖。「一支鉛筆,一支鉛筆,」他重復著,「當然,當然。」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但又熱情洋溢,仿佛他的感情已被充分調動,卻又在激情滿漲的時候受到了壓抑。他打開一個又一個盒子,然後再次把它們合上。他解釋說,由於店裏東西太多,所以找起來特別困難。他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是關於法律圈的一個紳士由於妻子的行為而深陷泥潭的故事;他們相識多年。他說自己已經與聖殿騎士團來往了半個世紀,似乎希望裏屋的妻子能夠聽到他的話。他打翻了一盒橡皮圈。最後,他被自己的無能給激怒了;他推開旋轉門大聲嚷道:「你把鉛筆放哪兒啦?」好像他的妻子故意把它們藏起來了似的。老婦人走了進來。她誰都沒瞧一眼,理直氣壯地用手指了指正確的盒子。鉛筆就放在那裏。要是沒有她,老頭兒可怎麽辦呢?難道對老頭兒而言,她不是不可或缺的嗎?為了讓他們待在那裏,人們被迫保持中立,肩並肩站在一起,挑剔地挑選著鉛筆:這支太軟,那支又太硬。他們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裏冷眼旁觀著。時間越久,他們就越沈默;他們的熱情冷卻了,怒氣也漸漸消減了。現在,盡管誰也不曾說過一句話,但爭吵已經平息了。不會侮辱本•瓊森著作扉頁的老頭兒把盒子放回了原位,向我們鞠了一躬道了晚安,然後便跟著老婦人一起消失了。老婦人會拿出針線活兒,老頭則會去讀一會兒報紙,金絲雀會不偏不倚地將種子撒在它們身上。爭吵結束了。


在這段尋找幽靈的時間裏,一場爭吵平息了,一支鉛筆被買了下來,大街上闃無一人。生活退到了頂層,街燈亮了起來。人行道又乾又硬,公路像銀箔一樣晶亮。人們穿越荒蕪走回家中,一路上可以為自己講述侏儒的故事、盲人的故事、梅菲爾大廈前的狂歡、還有文具店裏發生的爭吵。對於每一種生命,人們都可以介入一點,足以為自己營造這樣一種幻想,即人們不會為一種思想所束縛,而是能夠在短短幾分鐘之內輪番扮演別人的身體和靈魂。人們可以變成一個洗衣婦,一個酒店老板,一個街頭歌手。我們離開了個性的大路,踏上了通向森林深處的小徑,從荊棘和濃密的樹幹下穿過,森林中生活著許多野獸——我們的同類,還有什麽能比更加讓人欣喜和驚奇的呢?

沒錯,逃離是我們最大的樂趣;冬日裏的街頭漫步是最大的冒險。然而,當我們回到家門口的時候,感受古老的什物、古老的偏見將我們團團圍住,令人十分欣慰。那個在許多街角被吹來吹去的自我,被保護起來,與世隔絕了。在這裏,我們又一次見到了熟悉的門,椅子仍舊是我們離開時的樣子,瓷碗和地毯上的褐色水漬仍在那裏。這——讓我們溫柔地細看,讓我心懷敬意地觸摸——是一件我們從城市裏所有的珍寶中尋獲的唯一獎杯,一支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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