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5.10

如果女士發現自己的座位太遠,在那張大餐桌的頭上,特別是如果她的優先地位不如某個幾乎和她一樣胖的窮親戚的話(“Je Suis une ylpédelle。”女士會輕蔑地聳聳肩說),她的受傷害感會使她的嘴唇抽動,想做出一個冷笑——而當一個天真的鄰座報以微笑的時候,她就會很快揺搖頭,好像從某種沈思中驚醒過來,一面說:“ Excusez-moi,je souriais mes tristes pensées。”

 

仿佛大自然不希望她擁有使人過度敏感的任何東西似的,她聽覺很差。有時候在吃飯時,我們男孩子們會突然意識到,兩大滴眼淚正順著女士肥大的臉頰慢慢往下流。“別理會我。”她會小聲說,而且繼續吃下去,直到沒有擦掉的淚水使她看不見東西為止;然後,她會傷心地打個嗝,站起身子,踉蹌地走出餐廳。真相會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來。大家的話題轉到了,比方說,我姑父指揮的軍艦上,她卻理解為在俏皮地挖苦她那沒有海軍的瑞士。不然就是因為她想像,只要用法語交談,就是一種詭計,故意阻止她不能領導談話並使之增色。可憐的女人,她總是這樣緊張而急匆匆地要在能夠聽得懂的桌邊閑談竄回俄語之前取得對談話的控制,怪不得她總是勝任不了角色。 

“哦,你那議會,先生,情況怎樣?”她會從她坐的桌子那一頭突然歡快地脫口問道,要求父親回答,而父親在讓他心煩的一天之後,實在並不渴望和一個對國家存在的問題既不了解也不關心的、少有的不切實際的人討論這些。以為有人提到了音樂,她會興致勃勃地說:“可是寂靜同樣可以很美,嗨,有一天黃昏,在阿爾卑斯山一個荒涼的山谷里,我真的聽見了寂靜。”諸如此類的妙語,特別是在越來越厲害的耳聾導致她回答沒有人提出的問題,造成了一陣痛苦的沈默,而不是激起陣陣輕鬆的causerie時候。

 

還有,確實,她的法語太美了!當她那和拉辛愛犯頭韻毛病的虔誠的詩歌一樣沒有任何內容的珍珠般的語言閃爍著潺潺流淌之時,人們還應該在意她文化之淺薄、脾氣之惡劣和思想之平庸嗎?是我父親的藏書室,而不是她有限的學識,教會我欣賞真正的詩歌;然而,她的清晰暢達和具有光彩的語言在某種程度上對我產生了奇特的振奮作用,就像那些用來凈化血液的晶瑩的嗅鹽。這就是為什麽現在一想到女士在看到從她那大象般的身體里發出的夜鶯般的聲音是多麽不為人所知、是多麽不受重視的時候必定會感到的痛苦,我的心里就非常難過。她在我們家的時間很長,太長了,固執地希望有什麽奇跡出現,能把她變成像朗布伊埃夫人那樣的人,在她出色的魅力的吸引下,為詩人、王公貴族和政治家舉辦金碧輝煌的沙龍。 

如果不是因為一個叫蘭斯基的年輕的俄國男家庭教師的話,她本來是會繼續希望下去的。蘭斯基有著溫和的近視的眼睛和強烈的政治見解,是受雇來在各種科目上輔導我們的,特別是體育方面。他有過好幾個前任,沒有一個是女士喜歡的,但是他,如她所說,是“leble”。蘭斯基雖然對我的父親很崇敬,卻不怎麽能夠容忍我們家里的某些方面的事情,如使用男僕和說法語,他認為後者是一個自由主義者的家庭中的毫無用處的貴族習俗。另一方面,女士認定,如果蘭斯基只用簡短的嘟噥(由於他沒有一種更好的語言,他企圖使之德語化)來回答她提出的直截了當的問題,那不是因為他聽不懂法語,而是因為他想要在眾人面前侮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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