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45)(第四章 靈與肉)

的確,從神學的角度來說,是薩賓娜送給了他那位姑娘。在他的人之愛和神之愛兩者中間,是絕對的和平。如果他的神之愛(基於神學理由)必定含有一劑不可解說、不可理喻的烈藥(我們只須回憶一下那本誤解詞典和一系列誤解詞匯!),他的人之愛卻建立在真實的理解上。

 

學生情婦比薩賓娜年輕得多,生命的樂曲簡直還只有個輪廓。她感謝弗蘭茨給了她生活的主題。弗蘭茨的偉大進軍,現在也成了她的信念。音樂現在是使她沈醉的狂歡節。他們常常一起去跳舞。生活在真實之中,沒有什麽秘密。他們與朋友、同事、學生以及陌生人交往,高興地與他們坐在一起,喝酒,職天。他們經常去阿爾卑斯山作短途旅行。弗蘭茨會彎下腰來,讓姑娘跳到他背上。他走過草地時又會讓她跳下來。他會用最高的音量,給她讀一首小時候從母親那兒學來的德國長待。姑娘歡樂地哈哈大笑,崇拜他的腿、肩膀,死死勾著他脖子時,還崇拜他的肺。 

她唯一揣摩不透的,是他對俄國人所佔領國家的奇怪同情。一個紀念入侵的日子里,他出席了一個由日內瓦的捷克人組織的紀念性集會。房子幾乎是空的,那位發言人裝模作樣地晃動著灰頭髮,長長的發言稿使得幾個盡管熱心的聽眾也覺乏味,他的法語語法正確卻帶有很重的外國腔。他為了強調某一點,不時舉起食指,像是在威脅聽眾。

 

眼鏡姑娘沒法抑制住自己的哈欠,而弗蘭茨卻在她身旁燦然微笑。他越是看著那可愛的灰頭髮和那令人傾慕的食指,他就越把那人看成一個秘密信使,一個盡職於他與女神之間的上天使臣。他合上眼,浮想聯翩。就像當年在十五個歐洲旅館和一個美國旅館里他在薩賓娜身上閉上眼睛一樣,他現在也閉上了眼睛。 

 

四、靈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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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麗莎回到家中差不多已是早晨一點半了。她走進浴室,穿上睡衣,在托馬斯身邊躺下來。他睡著了。她俯下身子去吻他,察覺他頭髮里有一股奇怪的氣味;又吸了一口氣,結果還是一樣。她像一條狗上上下下嗅了個遍才確定異物是什麽:一種女人下體的氣味。 

六點鐘,鬧鐘響了,帶來了卡列寧最輝煌的時刻。他總是比他們起得早,但不敢攪擾他們,耐心地等待鬧鐘的鈴聲,等待鈴聲賜給他權利,好跳到床上去用腳踩他們以及用鼻子拱他們。偶爾,他們也企圖限制他,推他下床,但他比他們任性得多,總是以維護自己的權利而告結束。特麗莎後來也明白了,她的確也樂意由卡列寧把她帶進新的一天。對他來說,醒來是絕對令人高興的,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人世時,他總是顯露出一種天真純樸的驚異以及誠心誠意的歡喜。而在她那一方面,醒得極不情願,醒來時總有一種閉合雙限以阻擋白晝到來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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