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衛平:自由人生活在政治之內還是之外?(4)

由「勞動─消費」構成的鏈條,和一個人新陳代謝的生物循環(biological cycle)是互相生發的。在消費的活動中,人的其他方面的潛能並沒有得到發揮,佔上風的仍然是人的本能意志。而所有這些,在古典經濟學家的眼里,是作為其樂融融的未來世界圖景來加以讚美和歡迎的。他們的口號是「增加財富」、「物質富裕」、「最大多數人的幸福」,當這些窮人昔日的夢想被當作「現代社會的理想」來加以實現時,阿倫特寫道,「愚人的天堂」(a fool's paradise)就來到了。

這個「愚人」便是被縮減成「生物蔬菜水平之上的人」。他的生活密不透風,他將整個生命倚靠在肉體這個最小的犄角里,不願離開這個壁壘朝外邁出一步。他是屈從的,屈從於自身生物性的需要,這種屈從可能發展為這個人所有屈從的基礎,由屈從自己開始屈從他人,屈從普遍的種種不合理的壓力。而如果他把這種屈從當做旗幟來揮舞,就像哈維爾說的那個蔬菜水果商,在自己店里堆積的西紅柿、土豆之間放上那樣一條看似無害的流行標語,背後是滿足自己的生存需要,他就參與造成了那樣一種普遍的背景,那樣一種「普遍的常規」──不僅自己屈從,同時也要求別人屈從,屈從成了這個社會最為通行無阻的真理和現實。


同為極權主義批判,同樣將「生物性的人」作為批判的起點,由於環境不同,阿倫特所使用的語言和哈維爾有著明顯區別。哈維爾所用的是道德語言,訴諸的是個人的道德心和責任感──生物性的人被剝奪了這個人在道德上、精神上的存在,由於忍受各種屈從使得人們喪失了尊嚴和良知,被謊言籠罩的現實要求一個新的開端即「生活在真實之中」,他甚至有「反政治的政治」的表達,它的策略意味在歲月的流逝中才逐漸顯現出來。而阿倫特使用的是政治語言,訴諸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政治空間,而在她那里,「政治」的含義本質上意味著「公共性」,意味著開放和參與,政治空間即是公共空間。因此,不管是猶太人的小社會,還是「勞動─消費」的「現代社會」,不同情況的「隔離」和「被隔離」都是被當做一種災難的政治現實來對待的。阿倫特對於被隔離者的種種描述,都是具有強烈的政治性而非存在論的,換句話來說,種種「隔離和被隔離」的人,其實並沒有如同他們自己誤認的那樣超脫於所處環境之外,更不是如有人想像的自己正高高翺翔於眾生之上,而照例被納入所處環境的政治社會結構的,是某種結構中的一方或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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