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用桌布蒙著全身,只露出眼睛憋著嗓門說:“一對桔紅色的眼睛。”

“請原諒。這是我的小弟弟查爾斯。按他的年齡說也聰明極了。”愛斯美深情地說,“他非常懷念我父親,父親特別驕寵他,可是不久前,父親在北非戰場被殺害了……”原來這姐弟倆是戰爭孤兒。我的心不由得一沈。我靜靜地聽她講述,一邊低頭看查爾斯。他發現我看他,就把頭倚在椅子上假裝睡著了,那安詳的樣子像小天使一樣可愛。隨後,他又把舌頭伸出來老長做出鬼臉。“快別那樣!”姐姐的喊聲還沒停住,他就蹦起來,用小拳頭打了我胳膊一記,尖聲道:“這面墻對那面墻說什麽了?這個謎語請你猜!”我佯裝仰天思考,接著便用被難倒的表情表示認輸。


“墻角見!”他歡快地喊出這句妙語,哈哈笑著,樂不可支。

“請告訴我,你參軍前做什麽工作?”愛斯美問道。

我說到部隊前我剛從大學畢業一年,還沒正式工作,只在家里寫些短篇小說。

“我父親的文筆也很美。我保存著他的信,將來好給後人看。”我說這種想法很好。我低頭偶然看到她手腕上戴著一塊飛行員用的大表盤手表。

“在我和弟弟臨撤走前,父親把表給了我……你要是什麽時候能為我寫一篇故事,我將感到非常榮幸,我是一個很熱心的讀者。”

查爾斯用兩隻小手捧著杯子喝完了茶。愛斯美站起身嘆了口氣說:“我們該走了。”


我站起身,心中夾雜著惆悵和慌亂的感覺同她握了握手。


“你還再來這里嗎?我們每星期六都練歌。”

我說很遺憾,十有八九不能再來了。

“願意我給你寫信嗎?”她臉上飛起一片紅暈。

“當然願意。”我拿出鉛筆和紙,寫下我的名字、軍銜、入伍編號和軍郵號碼。

“我會先給你寫信的。”她說著,接過我的通訊地址,放進衣袋,說聲再見,然後就領著弟弟走了。查爾斯沒有回頭看我,只是故意可憐巴巴地裝成瘸子一跛一拐地走路。到門口,愛斯美轉過身向我招招手,我也欠身揮手。說也奇怪,這樣的萍水相逢又匆匆告別,使我很動感情。


過了還不到一分鐘,姐弟倆又回到茶館。

“查爾斯想和你吻別。”

“那可太好了。”我連忙放下茶杯。查爾斯羞答答地用濕漉漉的嘴唇在我右耳下面印上一個響吻。這個難關過去,他轉身就要跑,我一把抓住他:“這面墻對那面墻說什麽了?”他眼睛一亮,大聲嚷道:“墻角見!”然後就飛跑出去了。

愛斯美撫摸著已經乾了頭髮說:“你肯定不會忘了為我寫那篇小說吧?故事一定要寫得悲慘,動人……也許,對那篇故事來講,我們沒在更為惡劣的情境下相識,有些遺憾……再見,但願戰爭過去,你能好好保留下你的全部才華。”


第二次世界大戰全勝後的幾周中,我患了瘧疾,像死人似的在戰地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出院後住在德國巴伐利亞某地。這時,我身心交瘁,已瀕於精神崩潰。我既不能讀,也不能寫。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寫字台上未拆開的一堆信件和包裹里,有一個小綠紙包,上面有輾轉投送的三個軍郵號碼。我漫不經心地拆開小包,里面有一封短箋,一個用棉紙包著的小物件。我讀了起來。

新愛的X軍士:希望你能原諒我38天後才寫信,因為姨母患病,幾乎死去,我太忙了。但我時常想起你,想起我們在1944年4月30日下午共同度過的愉快時光。法國登陸使我們極興奮。我們希望它會使戰爭盡快結束,使人類這種很荒唐的生存方式盡快結束。我冒昧地把這塊防水表寄給你,願它在戰鬥中陪伴你。

你忠實的愛斯美弟弟非常關心你。我正教他讀書寫字,他也要給你寫信,請你快給我們回信。


你好過了許久,我才把短箋放在一邊。

後來,我取出那塊蒙子早已破碎的手表。但是,我沒有勇氣上好弦,只是感到撫慰與溫馨……愛斯美,你是找了一個疲備的人為你寫故事啊。但願他有希望再次度過難關——好好保存下他的全——部——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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