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復彩《禪的故事》丹霞天然(上)

選官不如選佛 皚皚大雪像一塊灰蒙蒙的幕布籠罩在北方的原野上,遠處的山,近處的村莊,均在這漫漫大雪中顯出影影綽綽的輪廓。天將黃昏,通往西京長安的那條官道上此時更是少見行人,一個騎著毛驢的身影山遠而近,終於看見,那是一個頭戴方巾、腳踏耳鞋的年輕人。走了一天的山路,小毛驢早已累了,年輕人倒也不急著趕路,他樂得在這漫天大雪里盡情釋放著自己的心情。小毛驢一路走走停停,走到一處小客棧,天完全就黑了。乖巧的小毛驢善解人意地停了下來,於是,年輕人踏著積雪,走進那家簡易的客棧。

然而他卻被告之,客棧里已沒有空余的房間,這些天來,一批批人從南北交匯的干道上經過,都說是要前往江西什麽選佛場去,客棧里幾乎每晚都是滿員。年輕人說,管他選佛不選佛,反正我不走了,我已經走了一天了,再說天黑了,人生地不熟的,你讓我去哪兒再找住處?店家看了看他說,只有一間廢棄的柴屋,如不嫌棄,可以暫歇一夜。年輕人說,有住處就行,管它柴屋還是人屋。

店家為他點了一支蠟燭,借著那一點昏暗的燭光,年輕人走進了柴屋。誰知柴屋里竟然還住著另外一個人,此時那人已靠著柴堆,如雷的鼾聲像是要震破這間破舊的柴屋。

年輕人真是累了,於是也裹著店家給他的一床棉被,靠著柴堆唾著了。不知什麽時候,一團耀眼的白光從天宇閃過,將整個大地全都籠罩在一片銀光閃爍的世界里,那遠處的高山,那近處的河流,以及那近在咫尺的梵宇宮殿,竟是從未見過的美輪美奐。年輕人在朦朦朧朧中意識到,這從未經歷的一切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天上宮闕。那麽,自己是怎樣走進這天上宮闕的呢?

不知什麽時候,一輪燦然紅日透過窗戶射進了柴屋,原來剛才的境界,乃是酣然一夢。

年輕人委實不知道,那剛才的夢境,,於他此次進京選官,不知是吉兆還是兇境。

這時候,那發丁一夜的鼾聲終於止歇。年輕人這才看清,與他有過一夜之侶的,竟然是一個馱背的和尚。此刻,那和尚掀開被子,伸開手腳,嘴里朗朗而語:“大夢誰先覺,貧僧貧僧。”和尚終於發現了他,和尚說:“我吵醒你了吧。”年輕人說:“呵,我睡得很好,只是被一個好夢驚醒。”

和尚說:“呵,好夢,什麽樣的好夢?”年輕人於是便把夢中的所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和尚。沒想和尚大聲地叫著說:“吉夢吉夢,解空之夢。”年輕人問何謂解空之夢,和尚就說:“解空者,悟解、透徹佛門大乘空義之夢也。居士莫非也是前往江西選佛場的,你的前生,必定是佛。”

年輕人沒想過自己前生是佛還是僧,他只知道他此去長安,是為了一年一度的科考而去。他從來也沒有想到要去什麽選佛場。

“我此去長安,是為選官而去的。”年輕人說。

“選官不如選佛。”和尚斷然地說,“殊不知做官是一時一世的事,做鐘卻是永世累劫的功德。”

年輕人見和尚說得有理,便又問道:“若是選佛,可往什麽去處?”

“如今馬大師在江謠開辟道場,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看這南北交叉之處的小小客棧夜夜爆滿,所住的客人,都是為選佛而去的啊。”

吃過早飯,年輕人騎著他的毛驢,朝著一個相反的方向踢踏而去。

年輕人果然去了江西馬大師的選佛場。

著槽廠去 江西洪州的一座寺廟里,果然擠滿了前來參加選佛的人。然而一批批人乘興而來,卻又敗興而去。原來一點也不比選官容易。馬大師坐在法座上與人論禪,一句話不合,便只得灰溜溜自行而去。

而對著那金頂飛甍的寺宇,面對那高踞於蓮座上的佛像,年輕人忽然感到這一切於他是那樣熟悉,雖然他只是第一次走進佛寺。他隨著選佛的人流依次走進馬大師的法堂時,忽然感覺那端坐在法座上的烏大師突然睜開一直微閉的雙眼朝他看了一眼。

於是,就在他與馬大師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年輕人似乎意識到,他這一生,注定了要與佛結下不解之緣。

他向馬大師走過去,馬大師盯著他微笑著,他舉起手來,在自己的前額輕輕地捫了捫。馬大師開口說:“你的佛緣不在這里,南嶽石頭是你師!”

只這一句,就再無下文。

年輕人也不再言語,出門牽過他的毛驢,就直奔南嶽而去。一個月後,年輕人的身影出現在南嶽南臺寺前。及至見過那個石頭和尚,和尚卻看也沒看他便說:“下槽廠去。”年輕人二話沒說,他把那頭毛驢送給了一個過路的農夫,就像當年的六祖慧能大師一樣,他抱著簡單的行李一下子就住到了南臺寺的難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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